第150章 150.死亡的延续

人类的文化中,总倾向于将拥抱与爱划等号。任何对于拥抱的需求,都会被解读为关乎爱意的表达。

于是,异性拥抱,就是“伴侣”的证据;同性拥抱,则长期都是文化禁忌。

然而,大量研究证明,对拥抱的渴望,其实是人类乃至所有灵长类动物的生物本能,与情感无关。

几乎所有心理医生,都会将拥抱,作为一项重要的辅助治疗手段。

许多精神科大夫,甚至会将每天一定次数的高质量拥抱,作为作业布置给患者亲友。

而针对婴儿的拥抱、抚摸或按摩等一系列“抚触”行为,则能够有效改善婴儿睡眠质量、促进婴儿体重增长与大脑发育。

一项长期追踪研究发现,每天接受一小时抚触的婴儿,十年后,在抗压、抗焦虑、认知能力、性格正向与合群等方面,都明显优于对照组。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近年来的多项表征遗传学研究证明,坚持为婴儿提供高质量拥抱,甚至能够改变婴儿基因在免疫能力、抗压能力与大脑发育等多领域的表达。

所以,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大脑发育都不完善的生命之初,就懂得索取拥抱,也能够从拥抱中获得安抚与快乐。

所以,很大比例的成年人,睡觉时都需要一个抱枕、玩偶、宠物,甚至哪怕只是抱住被子一角。

他们并不是缺爱,更不是在对一张被子表达爱意。

他们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生理本能。

乔木从不相信,组织有能力真正意义上的抹除大剑的自我认知和生物本能。

组织的手段,与其说是“抹除”,不如说是“压制”。

在实验体还是婴儿阶段起,就为其提供特殊的、残缺的、极端的教育与训练。

并通过严苛的惩罚,使实验体形成条件反射,自己压抑自我认知的产生。

但“自我认知”,本身就是一个极度宽泛的概念。想要围绕它构建起全方位的条件反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组织最多也只是对某几个重点方向进行抑制。

即便如此,任何条件反射也都需要人为进行不断地强化,否则就会自行消退,直至失效。

也就是说,组织绝无可能彻底抹除黑暗双子的自我认知,更不可能抹除她们基于这种认知而产生的情感。

比茜此刻的崩溃与狂暴,就是证据。

所以,当乔木将比茜紧紧搂入怀中时,他就明显感受到,对方即使已经心理崩溃、自暴自弃,处于主动觉醒的边缘了,依然在这一刻,对他的行为产生了明显的反应。

比茜在这一瞬间,全身的僵硬,准确无误地表明了,她对这种行为的不适。

而这,正是乔木此刻需要的。

他需要对方犹豫、迟疑、茫然、分神,将注意力从解放妖力上暂时挪开。

“听我说,比茜,我明白你的感受……”他此刻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却依然努力让自己保持基本的冷静。

他搂着对方,让对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轻抚着对方的后脑、梳理着对方的凌乱的长发,一手则抚摸着对方的背脊。

感受着对方肢体的僵硬,他温柔且心疼地说:“亚莉斯亚,已经不在了……”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往下说,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轰飞了!

撞穿木墙的同时,视线的余光中,一把黑色的镰刀,闪耀着死亡的光泽,向他脑袋刺来!

比茜,强行撑破了他的缚道,而且妖力释放,已经超过50%了!

“缚道之三十九·圆闸扇!”

他只来得及施展出这个缚道,镰刀的刀锋,就狠狠轰击在那透明的圆盾上,直接砸出一片裂纹。

巨大的力道下,他甚至都来不及调整姿态,就狠狠摔在地上。

而半个身体已经妖魔化的比茜,也紧随其后,直接骑在圆闸扇上,用双臂化作的镰刀,不停砍向这面盾牌。

她一面攻击,一面不停嘶吼,大张的嘴巴中,除了满口利齿外,就是不停滴落的口水。

而她那早已彻底扭曲的脸上,依旧布满了泪水。

“选择彻底觉醒,确实能够摆脱痛苦,确实能够不再孤独……”

乔木顾不上什么语气了,用尽可能快速且清晰的语速,大声喊道。

“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还了解她、记得她、在乎她!”

圆闸扇彻底破碎,一把镰刀斩下,他尽全力扭动身体躲闪。

那把镰刀直直斩入他身旁的地面,他趁势一把将那镰刀手臂夹在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进行压制。

但同一瞬间,另一把镰刀也呼啸袭来。

这一次,他既没有充足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规避了,只能尽可能调整姿态,避开要害部位。

即便如此,另一把镰刀,也刺穿了他的胸壁。好在,没有触及心肺。

他顾不上疼痛,另一条手臂也如法炮制,将这把镰刀死死锁住。

“如果你继续选择觉醒,”那呼啸而来的巨口和利齿,让乔木下意识缩起脖子、闭紧双眼,“你很可能会彻底忘记她、彻底抛弃你对她的感情、亲手摧毁你们之间的羁绊!”

颈部被利齿洞穿的剧痛并未如期出现。

乔木唯一感受到的,就是温热的液体,不停地滴落在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恐怖的面孔,近在咫尺地怔怔盯着他。

对方的泪水和口水,依旧不停滴落,但那锥心般痛苦的嘶吼,却消失了。

可他依然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缓缓松开死死锁住对方武器的双臂,抬起双手,轻抚在对方的脸颊上。

“死亡从来都不是最终的归宿,”他温言道,“我们之所以不畏惧死亡,是因为活下来的人,会记得我们,会缅怀我们。那些,就是我们的延续。”

他轻轻擦拭着对方早已被黑色角质外壳所覆盖的脸颊:“如果你选择觉醒,那亚莉斯亚,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到那时,她就真的……死了……”

比茜几乎完全妖魔化的身体,再次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我知道这很痛苦,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乔木一手继续擦拭对方的泪水,一手则绕到对方的脑后,再次轻轻抚慰着对方。

“但为了亚莉斯亚,你必须坚强起来,学会与这种痛苦共存。”

他缓缓将已经松弛下来的比茜的脑袋,扳到自己怀中:“我会陪着你的,我会帮助你的。我发誓,你不会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承受这些的。”

怀中,呜咽声逐渐响起,很快,就重新转变为撕心裂肺的嚎啕。

那毫无美感的号啕声中,乔木注视着头顶的星空,轻轻唱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这首歌,他是用中文唱的,比茜自然听不懂歌词的含义。

但随着他的清唱,号啕的声音越来越低。

几遍之后,早已恢复成人形的比茜,已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了。

他学生时代不懂事,养过一只折耳。

猫咪每次疾病发作,他都会将对方抱在怀里,清唱这首《虫儿飞》,猫咪痛苦的呻吟声就会缓解。

没想到这次也很好用。

……

战斗与怪物嘶吼的声音,让整个小镇都门窗紧闭。旅店老板和其他客人,更是早就从后门溜之大吉了。

乔木本想将比茜带回房间安顿好,却发现对方此刻就像一只树袋熊一样,双手环绕他的胸部,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根本放不下来。

但偏偏又睡得很沉,即使被他抱起来、带回房间,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从两人之间那连手掌都插不进的缝隙中,勉强检查了一下对方的情况。

发现对方那贯穿胸腹的伤口,缝合线并没有因为觉醒而崩裂,才松了口气。

勉强用单薄的被子将对方身体包裹起来,也只好任凭对方这么死死抱着,暂时睡下,等对方醒来了,再想办法。

但他依然将事情想简单了。

亚莉斯亚的死亡,对比茜而言,既是近乎毁灭般的打击,却也将她从组织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迎来了毁灭后的新生。

但乔木忽略了一点:过去二十多年来,黑暗双子的人格与自我,在组织的遏制下,发育极度迟缓。

现在,新生的比茜,人格的成熟度,甚至比不上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过去一直是组织的人照顾这对姐妹,她们就连去一趟西方之地,都需要组织陪同护送,否则可能就迷路到爪哇国了。

现在,脱离了组织的比茜,依然需要有人提供无微不至的关爱。

乔木,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巨婴”保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这个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婴,在小镇居民愕然的注视下,先替她找一套合身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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