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警察显然没什么经验,双手死死捞住老太太的腋下,一脸无助地僵立在那。
老警察立刻嚷嚷着所有人让开,一边掏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乔木乖乖让开了,然后就看着老人的孝顺儿子和孙女婿,也乖乖躲到了上层楼梯上,和他一样无动于衷。
他想起项目中郑佳雯的表现,突然觉得,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让一让,让一让。”众人冷眼旁观,观月反而从门里挤了出来,来到老太太面前。
她直接从后面撑住老人,等了两秒,发现那个年轻警察没动静,有些恼:“扛进去啊!愣什么呢?”
年轻警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阻止:“别,别动她,等救护车。”
“先扶进去,得让她平躺下来!”观月都被气笑了,“我学过急救,听我的!”
年轻警察这才乖乖撑着老人,费力往屋里拽。
乔木见状,也只好上去帮忙。他直接一把抄起老人走进房间,将她平放在沙发上。观月同时拽过抱枕,垫在老人脑袋下面。
使唤着年轻警察去开窗通风,趁着后面的人没进来,观月隐蔽而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随便折了几下,从老人的领口塞了进去。
随后她抬头看了乔木一眼,见他没反对,这才开始检查老人的体征。cuxi.org 猪猪小说网
“由自主呼吸,心跳过速,瞳孔反应偏迟钝,”她头也不抬地使唤乔木,“去准备湿毛巾和水,都要常温的。”
然后又回头对此时才进入房间的其他人说:“没有危险,可以等她自己苏醒。不放心的话,可以叫救护车。”
见她真的专业,中年警察松了口气,道了声谢。
毕竟老人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倒不至于担责任,但各种投诉也够他折腾的了。所里还得出人道主义慰问金,所长肯定得收拾他。
他扭头问郑父:“你是什么意见?叫不叫救护车?”
郑父眉毛一扬:“不是说没事儿了吗?”
“人家小姑娘又不是大夫,只是学过急救,有没有事儿得去了医院,经过医生专业诊疗才能确定。”
“不是医生她瞎掺和什么?万一治出个三长两短,她负责啊?!”郑父说着,看向观月的背影,嗓门陡然提高,“你不是医生还敢下手?我看你是诚心报复我们!”
“你嚷嚷什么?!”中年警察怒喝一声,“我警告你,别在这儿没事儿找事儿!这儿不是你们内蒙!”
这话说实话已经算是违规了,真被投诉了,一篇检讨肯定跑不掉。但他也不怕,因为也就是一篇检讨的事儿,而且有徒弟替他写。
这话的本意不是地域歧视,而是提醒郑父,你是外地人,别跟我这儿玩你那一套,你玩不起。
但这话更犯忌讳,所以他宁可用前面那个说法,去写检讨。
果然,此话一出,郑父立刻老实了,比乔木之前那一脚还管用。
“看不出来人家是在帮你救人吗?不识好歹。”年轻警察也看不惯了,低声斥责了一句。
“他刚才还动手打人呢,你们怎么不说?”郑父并不真的怕他们,他太清楚该怎么和这个职业打交道了。
年轻警察闻言,张口就要问你有证据吗?但话没出口,就被他师父抢先了。
“他动手了?我知道了。”
一句话,仿佛关注这件事儿了,仔细一品却又什么都没说。但有这么一句话,你还不能说他拉偏架。毕竟处理报案的流程和步骤,是人家说了算。人家只是滞后处理,没说不处理,更没必要跟你通报处理程序。
“你到底叫不叫救护车?”中年警察自然不会被他打岔而忘了正事儿。
“叫救护车……”郑父眼珠子一转,“叫!让他们出钱!我妈就是被他们气得。”
两名警察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刘焱彻底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别说气话了,我给叫个救护车,以防万一。”
他今天真的领教到那个说法了:猪一样的队友。
这边叫了救护车没几分钟,那边老人在观月擦汗、喂水的照料下,已经醒来了。
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一把抓住观月给她擦汗的手,含混不清地说了句“雯雯,你回来啦”。
但随着双眼开始聚焦,看清了面前的人后,她立刻触电般松开手。视线扫过客厅,一开始还有些迷茫,但没多久就反应过来,猜到了这几分钟发生的事情。
泪水又从她浑浊的眼睛中流出,她轻声对观月说了句“谢谢”。
乔木和两个警察冷眼看着那边的儿子和孙女婿。这两人,从头到尾都没对观月道过谢,更没关心过老人的情况。
见这个突发事件暂时解决了,话题又重新回归正轨。
现在就连那个年轻的警察都看出来了,这伙人哪是来寻求真相的,根本就是来讹钱的。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雯雯到底出什么事了,”队友靠不住,刘焱只能亲自掌控局面,他一脸真诚,“至于扰民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我们愿意道歉,也愿意接受处罚。”
中年警察回头看乔木,等他的表态。
“我们公司有保密协议,除非有风控部的人在场,我不会透露任何信息。”
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刘焱。
他很清楚,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绝不会同意风控部掺和进来。风控部一旦来了,这事儿就脑补起来了。
但他现在有些搞不明白,对方到底图个什么。
图他泄密吗?他又不是傻子。而且之前在楼道他已经试探过了,对方也怕他大嘴巴胡说八道,连寒冰仙子的死因都不敢听。
那是图这几个人恶心他吗?这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你们风控部的同事方便今天过来吗?或者打个视频电话之类的。”
“风控部在首都,我需要提交申请等他们回应。至于他们是怎么个办事流程,我不知道。”
年轻警察听到这么麻烦,忍不住皱眉头。但中年警察反而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沙发上的老太太开口了。
“大后生,”她努力起身,观月连忙扶住她,“奶奶知道你有难处,但奶奶和他们不一样,奶奶不是坏人。”
说这话时,她瞥了其他人一眼,又对乔木说:“雯雯那孩子,四个月的时候,她妈就跑了,再也没回来。她爸也成天不着家,回来就是要钱出去赌。那孩子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命根子。”
老人泣不成声地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拍打着大腿,哭了好一阵子,才又缓过劲儿来。
“现在孩子说没就没,我就知道,自己日子也不多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奶奶什么都不图,什么也不要。就是想知道,雯雯到底是怎么没的,让自己也能走得明明白白的。”
“奶奶求求你了,哪怕你让他们都出去,就和我一人说。我对天发誓,谁也不告诉,一个字儿都不说,否则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狱,永远见不到雯雯!我已经没牵没挂了,连……连抚恤金都没要,谁都别想让我开口害你。
“奶奶求求你了,啊?”
全屋都安静了。
乔木沉默片刻:“我需要风控部的授权。”
年轻警察忍不住劝道:“你就跟老人私下说一下呗?人都没了,还有啥不能说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隐情?”
“同志,如果我今天说了,消息漏出去了,我被处分、丢工作,您和贵所是否愿意承担我的一切损失?”
对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憋了几秒,才道:“那,我给你们公司那个风控部去个电话?”
中年警察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小张,你去把窗户关上,开空调吧。吹进来的都是热风,老人也不舒服。”
年轻警察立刻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偷偷瞥了师父一眼,乖乖闭上了嘴,去关窗户。
乔木也不再纠缠此事,他没想真的为难对方。
对方的话有慷他人之慨的嫌疑,但更多只是同理心占据上风后的正常反应。
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愿意为弱者发声更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对他人求全责备,则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也最自私的事。
“后生,我能等。麻烦你问问你们公司,跟他们说说奶奶这个情况,让他们行行好,”见警察帮不上忙,老太太连忙哀求,“奶奶也不催你,奶奶就在太原找个地方住下来,你们公司啥时候同意了,就知会奶奶一声。”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奶奶就求你一件事儿,求你快一点。奶奶能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我不想走得不明不白。”
乔木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会向公司汇报的,但没办法给您任何承诺。”
老太太听闻,面露失望,但还是点头:“哎,那谢谢你了,后生。”
“他呢?”乔木没回应对方,反而指了指仍旧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年轻人,“他算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那个年轻人,吓了他一跳。
已知,老太太是不愿孙女死得不明不白,儿子则是个只想讹钱的不孝子,从未履行过身为儿子与父亲的义务。
那这个既不在乎亡妻,也不在乎奶奶的孙女婿,又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那个年轻人,就缓缓垂下头去,最终也没说话,显然是不想说别人坏话。
年轻人被人们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立刻看向郑父和刘焱。
但这两人丝毫没有替他开口的意思。
他眼珠子一转,摆出理直气壮的姿态质问:“我是郑佳雯丈夫,我妻子被你们公司害死了,我还不能过问了?!”
乔木懒得再搭理他,而是看向刘焱,就这么一直盯着对方。
中年警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视线在两人间来回逡巡,也渐渐品出些味儿来了:
在楼道里的时候,这个乔木就一直盯着那个刘焱,对其他人都不在意。
看来这两人之间有故事啊。这次这事儿,很可能就是这个刘焱策划的,针对这个乔木的。
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原因很简单:此刻所有人里,就这个刘焱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必要性,简单来说就是可有可无。
乔木看得刘焱都有些毛了,才收回目光,回身问老太太:“奶奶,我冒昧问一句,您孙女的死因是什么?”
他打算再试探一下这个刘焱,看看这家伙到底想要什么。
老太太有些激动地抬头看向乔木,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猝死。”
“猝死?”乔木一时没想明白。
“奶奶,所有突发性的非正常死亡都叫猝死,”观月开口了,“他问的是,您孙女尸检报告,或死亡证明上写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老太太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不识字,”郑父不耐烦地说道,“雯雯的死因是什么器官衰竭之类的,你们公司说是疲劳过度。”
说到这里,他又来劲了:“我找大夫问过了,过劳死根本不会导致器官衰竭,都是心脏或脑子出问题。器官衰竭,都是重伤失血,或者中毒,才会出现的。”
他指着乔木厉声说道:“肯定是你们公司草菅人命,事后还想用钱掩盖犯罪事实!”
随即转向警察:“你们就不管?!”
中年警察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内蒙的刑事案件,我们没有管辖权,想管也管不了。除非你现在就能拿出证据,证明乔先生和你女儿的死有直接关联。不然的话,建议你回你们那报案。”
郑父自然知道这个,他就是故意闹腾,以示自己不好欺负。待会儿调解的时候,让警方向着自己,给自己多要点。
郑父说出“器官衰竭”,后面的对话乔木就没听了。
“多器官急性衰竭?”他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郑佳雯不是死了,而是留在项目里了?
但她为什么之后没露面?难道是吓坏了,躲起来了?
那项目终结后,她岂不是已经没了?
“没错,就是这个!”郑佳雯丈夫听见了他的呢喃声,立刻指着乔木,对警察说,“您看,他根本就是知情!他跟郑佳雯的死有关!”
中年警察征询地看向乔木。
她不想管,但执法记录仪在胸前,他不能听而不闻。
“我不知道郑佳雯的事儿,但我确实知道这个病,”乔木坦言,“或者说,甭管国内国外也甭管哪家公司,但凡在我们这行多干几年,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是职业病?”中年警察眉头都拧在一起了。
多个器官,还是急性衰竭,听着就怪吓人的,比坐骨神经痛、滑囊炎、尘肺什么的恐怖多了。
“你们公司到底是做什么业务的?”
“同志,”刘焱突然开口了,“既然乔先生和老人家话都说开了,他今天也没法立刻给答复,我看今天先这样吧。等他们公司来了消息,我们再另外联系,怎么样?”
中年警察看向他,面露异色。
这家伙毫不掩饰急于脱身的打算。他几十年的基层经验,敏锐察觉到,这个刘焱,似乎很害怕那个乔木正在谈论的话题。
这让他更好奇的同时,也更坚定了置身事外的决心。
“乔先生,今天的事情,是我们有错在先。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也请您体谅我们身为死者亲属的心情,我们在此也向您诚挚道歉,您看这样行吗?”
刘焱一脸真诚。
眼前这家伙真的是年轻气盛不怕死,什么都敢往外说。
他虽然不知道那个什么器官衰竭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
而且,虽然没有证据,但刚才他分明感觉到,如果自己没拦着,这个姓乔的,真敢说些什么出来!
有些话一旦出了口,风控部肯定会出面。他也是新起点混过的,自然听说过风控部的赫赫威名。
杀调查员最多的是谁?同行?不是。剧情人物?也不是。
是风控部!
一旦那个阎王部门出面了,这个乔木是什么下场,他一点都不在乎。但卷入此事的他,肯定死定了!透透的!
风控部处置新起点调查员也许会考虑影响力,但收拾他们,眼睛都不眨!
意识到这个姓乔的是真疯,或者说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敢赌对方是不是真疯后,他果断决定认怂。
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再说钱也没多少,他犯不上。
中年警察将乔木单独叫到一边聊了起来,大致意思就是这事儿撑死了就是批评教育,连罚款都很难。但真要较真,他打了对方,乱七八糟费用怎么也得大几百甚至上千。
总而言之就是劝他调解。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是救护车到了。
老太太这个状态,自然不需要去医院,她自己肯定也不想去。不过人家说了,出车就收费,没有单程票,去不去都得付钱。
刘焱此刻急于脱身,不想再纠缠,主动付了车费,又让随车急救大夫替老太太检查一下身体,打了瓶葡萄糖。
有人照顾老太太,面膜都干在脸上出现龟裂的观月,也跑去洗手间洗脸了。
趁这个机会,她将乔木拽到洗手间处,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那家伙看到我使用能力了,他知道我是调查员。”
乔木回头瞥了眼刘焱,后者也一直在观察他们这边,还不明所以地朝他露出友善的笑。
“交给我吧。”他点点头。
同一时间,中年警察也将郑父拽到一边说服。
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个所谓的死者丈夫,压根就是个酒囊饭袋,根本不用搭理。把郑父收拾妥当就可以了。
果然不出所料,郑父一口咬死乔木打人,他胸口和指头疼,要求去医院验伤,或者干脆就坐这趟救护车。
那边的急救大夫和护士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们从业以来见过的奇葩亲属,不比片警见过的少。
乔木也不掺和,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他都嫌跌份。
观月很快就把脸上的干泥巴洗掉了,但也没急着出来,而是在洗手间补起了妆。
女人,没妆绝不见人。
急救医生检查完老太太的情况起身,正好看到正对面的洗手间中,观月的侧脸,瞬间就呆住了,眼中满是惊艳。
旁边的年轻警察本能地看过去,立刻也愣住了。不过他脸皮更薄,比医生更重视职业形象,很快就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但之后,他再也没有背对过这边,目光总是找机会往这边瞟一下,然后又迅速挪开。
看得洗手间旁的乔木很是无语。
和米一那种极品比,观月惠美要逊色不少。其实就是和伊莎贝拉比,她也要弱上几分。
但伊莎贝拉的容貌偏凌厉,不太贴近东方男性的审美;而观月的容貌则是那种青春靓丽中带有大和抚子式柔美的款式,相当斩男。
而且,虽然和那种顶级美女比差一些,但她也绝对是一线了,化妆后完全可以达到超一线的水准。再加上那种青春逼人的气质,走在街上绝对回头率百分百。
乔木第一次见面,甚至都没看到她遮脸大墨镜下面的容貌,就被她的身材和气质勾住了。
现在别的男人在他的家里,当着他的面这么看观月,他甚至还有些吃醋,想要把洗手间的门关上。
不过还没付诸实践,刘焱的视线也转过来了,然后,果不其然,钉死在观月的侧脸上了。
‘你要不再敷个补水面膜?’乔木心里想着,就看到刘焱的脸上,表情迅速切换。
恍惚、疑惑、回忆、否认、好奇、认真、震惊,最终定格在狂喜上。
短短数秒,如同变脸一般。
然后,注意到乔木在观察自己,立刻挪开视线,整张脸都变得面无表情。
但全身上下那种躁动与急迫,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了。
乔木心中,警铃大作。
竟然这么巧?真的就认出来了?
他侧头看向观月,对方还一无所觉地补着妆。从镜子里看到他盯着自己,还回头朝他笑了笑。
不是以往恶作剧式挑逗的笑容,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亲密的笑意。
‘真麻烦。’他忍不住心中埋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