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笑道:“正因为袁督师为下官想的如此周到,下官才更要小心行事,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袁督师的一片苦心?”
见对方如此承情,袁崇焕只觉大喜过望,拱手笑道:“晚生为人耿直愚钝,朝中难免有些对晚生的闲言碎语,还望大人能在圣上面前为晚生美言几句啊。”
陆天行正色道:“袁督师此言差矣。”
袁崇焕不禁心中一凛,却还是笑问道:“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陆天行笑道:“袁督师足智多谋,忠君体国,治军严明,又怎会是愚钝之人?而且即便袁督师不说,下官也自会在皇上那里为督师说上几句公道话。”
袁崇焕大喜,躬身拜道:“晚生拜谢大人厚意。”
陆天行笑着将他扶起,继续向前巡视,只见一座座营帐里透出明亮的烛光,一队队兵马川流不息地来回巡视着,不禁吟诵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袁崇焕不由一怔,随即抚掌赞道:“好词,好词啊!大人这副词既写出了旅程的艰难曲折,遥远漫长,又展现出了军营的壮丽,更难的是还体会到了将士们的思乡之情。没想到大人不仅为官高明,作诗的本领竟也精妙至此,晚生实是拜服。”
陆天行面上一热,道:“这并非下官所作,而是……而是下官的一位朋友的词。”他本想说这出自大才子纳兰性德的手笔,转念一想,此时不要说纳兰性德,就是他的父亲纳兰明珠也还没有出生,于是便连忙改口。
袁崇焕赞叹道:“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才华横溢的隐士,看来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知晚生是否能有缘一见大人的这位朋友?”
陆天行尴尬地笑了笑,含糊其辞道:“看机缘吧。”心中暗道:你袁督师若是能活到八十岁,或许还能见到纳兰性德出生吧。
与陆天行商议完毕后,袁崇焕和满桂当夜便离开了大营,看着天寒地冻中,将士们饱经风霜的面孔,陆天行忽然感到有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一定要将他们活着带回去。
两万七千名八旗兵和三千科尔沁勇士,踏着皑皑白雪,发出整齐划一地咯吱声,离了沈阳,朝着锦州方向进发。
“十二弟此行无需建功,只需佯攻,在城下叫阵即可,切不可轻敌,更不要鲁莽行事,若遇疑难之事,定要好生听听范先生的见解。”后金大汗皇太极亲自送到沈阳城外,对主帅阿济格殷殷嘱咐道。
阿济格拱手道:“大汗放心,阿济格定会将儿郎们平安无事地带回来见您。”说完潇洒无比地跃上了马,飞快地追上了队伍。
那日多尔衮告诉陆天行,皇太极会亲率九万八旗精锐和两万科尔沁勇士攻取锦州,于是这支佯攻的队伍便高举着皇太极的大纛,并多带了两倍的马匹,又在马背上绑上一个扎好的草人,为其穿上八旗军和科尔沁人的铠甲,从远处望去,实是难辨真伪,足以以假乱真。
这些“草人骑兵”本应拖在队伍的最后,由专人驱赶。然而,冰天雪地里,行军速度本就缓慢,再加上这些拖累,恐难按时抵达锦州。
阿济格算算时日,不耐烦起来,吩咐道:“传令下去,每名骑兵驱赶两匹战马,加快行军速度。”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都是自幼便善于骑射,控制几匹驯服好的战马,绝非难事。
传令官应了,正欲领命而去,范文程却叫道:“且慢。”
阿济格虽是多尔衮的亲哥哥,但却是和皇太极一起长大,与多尔衮反倒有些生疏,因此更是倍受皇太极的信任与重用,且其生性勇猛善战,同明军作战也是胜多败少,因而对汉人甚是轻视,若非皇太极对这个范文程颇为敬重,这位十二爷真是连看都懒得看这个卖主求荣、见利忘义的无耻小人。
想不到此人竟敢公然质疑自己的号令,阿济格强忍火气问道:“不知范先生有何高见?”
范文程终究是个聪明人,十分清楚阿济格对自己的轻视,却还是以大局为重,陪笑道:“大汗命十二爷带上这些马匹和草人,不仅是为了迷惑敌人,也是为了若是遭遇大队明军或遇到埋伏时,可将后军的马匹分作两半,让开一条道路,王爷率军退却后再将马匹聚拢并驱赶向前,战马可以阻挡敌人,草人则可以阻挡飞矢,可王爷若……”
阿济格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不必多言,本王难道还需要你教训不成。”说着转头对传令官道:“还不快传令下去。”
范文程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济格瞥了范文程一眼,轻蔑地笑道:“范先生不必担忧,跟着本王保你无事,你们汉人吟诗作对、纸上谈兵的本事还是很高明的。”
说着忽然拔出了佩刀,在范文程的眼前虚劈一记,吓得他不由打了个机灵,阿济格见了,哈哈大笑,又傲然道:“但是,上阵杀敌,领兵作战的本领,却大多都是糟糕至极,你们都快将那个袁崇焕吹捧到了天上,若他倘若当真遇到本王,嘿嘿……”
范文程毕竟不傻,“骄兵必败”这句话此时自然万万不能再说出口,当下只得陪笑道:“王爷说的极是。”
腊月初五,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田尔耕,带着几个亲信之人,如期赶到了京城,第一时间便去拜访魏忠贤。
魏府总管福来将其引入大厅,笑道:“田都督一路奔波,且请稍歇,用杯清茶,小人这便去报知九千岁。”
田尔耕笑道:“多谢福来总管。”
又过了许久,福来终于领着一人走了进来,然而来人却并不是魏忠贤,而是自己的死对头兵部尚书崔呈秀。
两人甫一见面,竟不约而同地问道:“你怎会在此?”
原来,田尔耕和崔呈秀得到的消息,都是魏忠贤已着人查探到,行刺他的幕后主使,正是崇祯皇帝,魏忠贤只信任自己一人,故而选在腊月初五这天单独召见并且商议废立崇祯的大事。因此如约前来的二人,骤然见到了自己的死对头,又怎能不感到惊诧?
崔呈秀转头问道:“福来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田尔耕更是皱眉道:“九千岁呢?”
福来还未答话,只听门外一人淡淡道:“不必心急,过不了片刻,你俩便可见到魏忠贤了。”
说着闪身走了进来,此人身穿一身青布道袍,精神矍铄,正是一贫道人,福来忙趁机躲到其身后并关上了房门。
崔呈秀从未见过一贫道人,见此情形,却也隐隐感到了不妙,拱手问道:“请教阁下是何人?”
一贫道人却不理他,冷冷地望着田尔耕,问道:“田都督可还记得贫道?”
田尔耕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道:“自是记得,前左都御史高攀龙的弟弟高攀虎,朝廷重赏缉拿的钦犯一贫道人。”
一贫道人微笑道:“田都督的记性还不算差。”
田尔耕咽了口吐沫,皱眉问道:“听你方才所言,九千岁已然为你所杀?”
一贫道人摇头道:“魏忠贤虽然死了,却并非是贫道所为。”
崔呈秀心思转的极快,拱手道:“天启皇帝之死与道长有着重大干系,崇祯又与他兄弟情深,道长怎可为崇祯做事,这无异于是在与虎谋皮。不若道长放了我二人,我等自会重重酬谢。”
一贫道人冷笑道:“贫道又怎会是为了崇祯做事,只是你二人助纣为虐已久,更是在陷害我兄长的事上出了大力,贫道今日要杀尔等,一是要为民除害,二是要为兄报仇……”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崔呈秀和田尔耕便相互使了个眼色,各挺一柄短刀扑了上来……
剑光闪过,人缓缓倒下……崔呈秀与田尔耕明争暗斗多年,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最终竟会和死敌并肩战斗,共赴黄泉……
一贫道人拭去了长剑上的血迹,淡淡道:“劳驾你去外面将二人的亲信都叫进来。”
福来忙连连点头,小跑着去门外传人,为阎罗殿填上几个新丁……
洪承畴在唐门好手魏天焱和刘天鑫的卫护下,连夜赶到了沧州的北直隶大营,将各级将官聚集在了左都督田尔耕的大营内。
望着纷纷鼓噪的诸将,洪承畴朗声道:“请各位静一静。”过了许久,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洪承畴取出了一道圣旨,道:“诸位将军,接旨吧。”
众将官纷纷跪下,有几个田尔耕的心腹之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去,洪承畴这才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魏忠贤,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田尔耕,兵部尚书崔呈秀,久沐皇恩,却不思报效,竟意存不轨,企图谋逆,今已然伏诛,钦命洪承畴为平叛大都督,暂理北直隶大营事,便宜行事,河北大小将官,皆受其节制,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