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微笑道:“妹妹都快一日没吃东西了,陈婆婆还不让你吃饭,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偷偷将自己的晚饭留了一半。”
凝香顿感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因为只有过世的爹娘才会对其这般好,她的眼眶都不由有些湿润了,哽咽道:“谢谢荷香姐姐……”
荷香用衣袖轻轻为她拭去了泪水,笑道:“这没甚么,咱们这些苦命人,既然入了王府,便要学会互相帮助。我得走了,时间久了,会被别人发现的。”说完又对凝香笑了笑,便溜出去悄悄地掩上了门。
凝香吃着已有些发硬的馒头,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枚小小的鸡蛋,却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美味的一顿晚餐。
第二日,朱由检等人出了王府,正准备前往锦衣卫衙门,在十王府外等候多时的骆养性,便已上前行礼道:“卑职参见信王殿下。”
为人谨慎的朱由检,假意苦笑道:“骆大人还真是尽忠职守。”
骆养性拱手道:“卑职奉命保护王爷周全,丝毫不敢懈怠。”
于是一行人便离开王府,动身来到了锦衣卫衙门。由于身份特殊,锦衣卫衙门不像其他亲军衙门那样散落在京城的坊巷中,而是靠近皇城的正门承天门(今北京天安门),在千步廊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位于明代核心权力机构的驻地。
守卫的百户见是信王到了,忙一边安排人招呼,一边入内通报。
朱由检为了表现出自己不愿被人监视,遂对骆养性和唐天磊道:“此处可说是毫无危险,二位在此等候便了。”
骆养性躬身应道:“卑职遵命。”
唐天磊则颔首道:“是。”
小旗官引着朱由检和陆天行来到厅堂中,待两人坐定后,又奉上了茶点,陪笑道:“王爷……”
这时,一个虽已年届四旬,但面目却依旧清秀的官员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行礼道:“下官秦山岳,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来此之前便已知晓,官居指挥佥事的秦山岳,负责协理禁军防卫事宜,责任重大,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此人既未归附阉党,也非东林党人,为人处事皆甚是得宜,可说是锦衣卫中的一股清流。
于是朱由检上前将其扶起,笑道:“秦大人不必多礼。”
秦山岳拱手问道:“不知王爷亲自驾临,有何贵干?”
朱由检道:“皇兄命本王和魏公公调查白府灭门案,不知秦大人是否知晓?”
秦山岳颔首道:“下官自是知晓。”
朱由检点了点头,道:“今日本王便是为此案而来。”
秦山岳闻言不禁眉头微皱,问道:“难道王爷认为,此案竟是锦衣卫中人所为?”
朱由检摆手道:“本王此时也无法断定凶手究竟是何人,然而本王认为,再遇害前几天,白大人或许见过一些人,而这其中,很可能就有此案的凶手。”
秦山岳颔首道:“王爷言之有理。”顿了顿,又问道:“不知下官能做些甚么?”
朱由检道:“锦衣卫负责监察王孙贵胄,文武百官,不知白大人身为官居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有没有人对其进行监察?”
秦山岳微一迟疑,便对厅内侍奉的小旗道:“你先下去吧。”待那人退下后,秦山岳才小声道:“按规制,锦衣卫上自指挥使大人,下至正七品的总旗,都要有人监视,并按期上交监察记录,即便是下面的小旗等,也要互相监视,有情况便要上报。”
说到这里,秦山岳面色尴尬地笑了笑,续道:“不过这规矩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整日只顾提防别人,谁也无心做事,所以到了嘉靖朝,时任指挥使陆炳便悄悄地改了规制:锦衣卫官员的监察记录都由自己的亲信下属来写。”
朱由检皱眉道:“如此说来,这些监察记录可说是未必属实,甚至是毫无意义了。”见秦山岳垂首不语,朱由检叹了口气,又道:“也罢,至少大家伙不必再相互提防,可以尽心办差了,只是不知关于白大人的监察记录,平日里是何人在写。”
秦山岳拱手答道:“正是下官。”
朱由检不由一怔,问道:“秦大人?莫非你是白大人的亲信之人?”
秦山岳摇头道:“白大人为人太过耿直,故而在衙门里没有甚么故交好友或是亲信下属,不过按照锦衣卫多年来的规矩,便是由下属监督直属上司,因为一来官职接近,更容易观察记录,二来以下告上,谁也不敢随意的栽赃陷害。”说完便取过一本侦缉录,呈送到了朱由检面前。
待朱由检接过,秦山岳又道:“从第七页起,便是卑职近日来对白大人的监察记录,还请王爷过目。”
朱由检翻开一看,只见前几页上都是记录福王世子近日在京中的行踪,当下也不好细看,便直接翻到第七页,只见上面写道:天启七年八月初二,辰时至午时,指挥同知白剑凌坐镇锦衣卫衙门署理公文,未时至申时入宫协理宫中布防,酉时前回府。八月初三,辰时至午时,白剑凌坐镇锦衣卫衙门署理公文,未时至申时巡查九门防卫事宜,酉时前回府。八月初四,辰时至午时,白剑凌坐镇锦衣卫衙门署理公文,未时至申时,暗访京中闹市,戌时前回府。八月初五,辰时至申时,白剑凌坐镇锦衣卫衙门署理公文……
从八月初五开始,直至白府满门遇害当日,侦缉录上都记载着白剑凌在锦衣卫衙门办公,朱由检察觉有异,便问道:“请问秦大人,为何从八月初五起,白大人便整日都在署理公文,难道这些时日里,锦衣卫真的有如此多的公文需要其署理?”
秦山岳躬身道:“王爷英明,前三日的实情确是如侦缉录上所写,然而自八月初五清早,白大人便来找到下官,说其近日有些私事需要处理,但却不便告假,故而下官只得如此记载。”
朱由检颔首道:“原来如此。”
陆天行问道:“冒昧请教秦大人,您可知道白大人究竟有何事需要处理?”
秦山岳知道陆天行是信王身边的红人,于是便笑着答道:“下官那日也曾问起,可白大人却不愿多说,下官也就不好再过问。”
陆天行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您最后一次见到白大人,是甚么时候?”
秦山岳道:“八月初五那日,便是下官最后一次见到白大人。”说完,秦山岳长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世事无常,想不到那一面,竟成永诀。”
陆天行见问不出什么线索,只好拱手劝道:“还请大人节哀。”
朱由检问道:“本王还想看看白大人生前所在的值房,可否烦请秦大人引路?”
秦山岳颔首道:“这是自然。”说完手一引,道:“王爷这边请。”
三人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屋舍前,秦山岳停下了脚步,伸手将门推开后,便让在旁边,说道:“王爷,这便是白大人的值房。”
朱由检当先走入了这间长方形构造的值房,只见屋中摆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方悬着的乌木牌匾上,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案前两侧列着四把紫檀木椅子,房间左侧立着两列书架,房间的右侧则有安置着一座甚是威武的狮子图屏风。
陆天行见屋内几乎是一尘不染,显是近日已有人清扫过,便道:“这间值房还真是整洁。”
秦山岳颔首道:“公子所言不错,仆役每日都会来此清扫。”
朱由检问道:“都有何人能出入此房间?”
秦山岳道:“平日里除了白大人召见,谁也不能随意出入,即便是打扫的仆役,也要在锦衣卫的监督下,才可入内清扫。”
朱由检道点了点头,随即便向陆天行使了个眼色。
陆天行会意,当下一边在房中缓缓走动,一边仔细观察,直到将书架上的书籍都逐本翻开,陆天行却依然毫无所获,因此只得暗暗摇了摇头。
朱由检道:“看来白大人并未在此留下线索,秦大人公务繁忙,本王就不叨扰了。”
秦山岳拱手笑道:“王爷客气了。”
见朱由检走出了锦衣卫衙门,骆养性忙走上前去问道:“不知王爷可查出了甚么?”
朱由检望了望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地不宜多言,换个地方再详谈吧。”
几人来到附近的一座茶楼,寻个雅间坐了,陆天行便将方才的所见所闻颇为详尽地说了出来。
朱由检问道:“骆大人,秦山岳的言语中,可有不尽不实之处?”
骆养性道:“秦大人所言非虚,锦衣卫中,确是由下属来为直属长官写监察记录,卑职做副千户时,便负责监察上司李千户。”顿了顿,又道:“至于白大人的值房,说来惭愧,卑职先前职司低微,没有资格前往,只有在升任千户后,方才被白大人传见过一次。”
朱由检摆手笑道:“这些都是往昔之事了,近来骆大人早已官运亨通,还不到一月的光景,便从副千户升迁为了镇抚使,白大人若是还在世,平日里自是少不得要召见你。”
骆养性自然听出了朱由检话中的弦外之音,忙拱手道:“若非托了王爷的洪福,骆养性又怎会有今日之幸。”说完从椅上站起,躬身道:“卑职日后定当誓死效忠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