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说到做到,还真亲自去东厂提人,把曹吉祥五人提出来送到北镇抚司。
狭长的宫道上,脚步声蹬、蹬、蹬的响在耳侧,初春的阳光灿烂,但天气寒凉,照在人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
尤其在这两面高墙围起来的宫道里,只有半张脸照到了太阳。
随着人走动,光影明灭,人脸显得半明亮,半晦暗。
曹吉祥带着四人跟在王振身后,也感受到了王振身上传出来的威压。
王振脚步不停,只是微微回头瞥了那四人一眼,然后扭头问曹吉祥,“吉祥,你们五人没受委屈吧?”
曹吉祥低头恭敬的道:“回掌印,东厂对我们很客气,一点委屈也没受。”
王振颔首,“没受委屈就对了,东厂才是咱的地盘,有什么事,在东厂里解决,总比到外头解决要好。”
他道:“北镇抚司那帮粗人,手段可不好,又一直看不起我们这些宫里人,去了那头要是受委屈,只管回来告诉我,我与你们做主。”
曹吉祥恭敬的应下。
他身后的四人慢慢缓下脚步,和俩人拉开了距离。
王振对此很满意,距离拉开后他才放缓脚步,慢悠悠的问起来,“前天,皇帝出宫是你陪着的?”
曹吉祥道:“前日和昨日,卑下都奉命在陛下身边伺候。”
“我宫外宅子里的人说前天看见你们了,我还不信,但昨日看,宫里出现了些外头才有的东西,昨晚那刺客,说不定就是你们从宫外引进来的。”王振顿了顿,幽幽地问道:“你们前天在宫外见了谁?”
曹吉祥抬起头来,并不畏惧王振,一脸严肃道:“窥探帝踪是为大逆不道,掌印这话,卑下只当没听见。”
王振停下脚步,整张脸都没于阴影之中,声音也显得阴森森的:“曹吉祥,我这是查案,是询问,可不是在请求你,更不是窥探。”
曹吉祥:“要审我得有陛下手谕,卑下只知,昨夜的案子交给了北镇抚司。”
王振定定地看着他,曹吉祥对视回去。
乌云半散,阳光重新出现,照在王振一半的脸上,他突然笑了一下,颔首道:“你不错。”
说罢转身,再不发一言,将曹吉祥五人送到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都懒得审曹吉祥,该审的,该问的,那天晚上都问过了。
他们是知道那人有多强的,所以确认曹吉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点穴了,从头到尾,连人都没看到。
曹吉祥就看到一闪而过的影子,其他四人则连影子都没看见,问他们还不如问跟那人相处了有两刻钟的帝后呢。
现在画师已经依据帝后的描述把人脸画出来了。
一看到画像,都不用画师说,锦衣卫们都能看出他做了伪装。
而他们找来的宫廷画师更是悄悄和他们说,“这人粗看是个男子,但细看五官轮廓,倒像是女子,且……这年龄也不太对。”
至于怎么个不对法,画师却没敢肯定下来。
反正可以大致确定,这个他,是她。
至于她是谁,那就没人知道了。
曹吉祥五人老实的在北镇抚司坐了半天冷板凳,喝了一肚子的茶,消磨足够的时间之后就甩甩手回宫继续伺候皇帝去了。
皇帝这半日被王振伺候的挺舒服,那种一抬头就有合适的茶喝,一扬眉就有适合解馋的点心,一皱眉,酸胀的脖子就被按压……
甚至连公文都摆放得合乎心意,碰到他不喜欢的折子,王振也能安抚他的情绪,给他出主意。
可以说是事事顺心,时时顺意,如果王振是真心爱他就更好了。
朱祁镇晃了晃脑袋,王振立即关怀的问:“陛下可是累了?要不要出去走走,吹吹风,醒醒神,臣看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好像要开了,正好可以赏玩一番。”
朱祁镇心中一动,就放下笔起身。
一出门就看到回来伺候的曹吉祥,他就不在意的冲曹吉祥挥手,“你们又惊又吓一晚上,早累了,下去歇息吧,朕身边有王伴伴。”
曹吉祥快速的看了一眼王振,心内叹息,脸上却不动声色,躬身应下后退下。
王振擅于察言观色,他想要收买人心,那真是太简单了。
尤其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即便这个少年是个皇帝。
那也是他一手带大的。
从他开始会跑跳、说话开始,王振就在他身边,他小时候启蒙,都是王振手握着手一笔一划的教他。
朱祁镇或许自己都没意料到,王振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低。
这份感情,似兄似父似先生,还似玩伴,三天不到,朱祁镇就在心里原谅了王振。
晚上睡觉前,他和钱皇后说悄悄话,“朕看,都是外面的人带坏了王先生,他们知道先生是朕的心腹,所以用钱财引诱他,行捧杀之事。”
他冷笑道:“他们就盼着朕把先生给砍了,贬了,这样将来朕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也无倚仗之人。”
钱皇后沉默了一下后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道:“陛下,妾身不懂政事,既然你有用到王先生的地方,那就保下他,只是也当敲打一二,莫要让他失了分寸。”
皇后柔声道:“他是内侍,做的事,外头的百官和百姓都要算在您头上的。”
朱祁镇:“朕知道,明日就敲打他。”
第二日,一直暗搓搓生气的朱祁镇终于让王振进殿伺候了。
王振微微一笑,知道皇帝和他闹的别扭算是过去了。
他走进去,从曹吉祥手上接过帕子。
曹吉祥不由的握紧,王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狠狠一扯,便将帕子从他手上扯过去,然后浸透水,微微拧干后上前服侍皇帝擦脸,擦手……
王振服侍皇帝换上衣裳,连钱皇后都不太能插上手。
他还细心地整理了一下皇帝的袍角。
朱祁镇打算提早出发,在路上和王振谈谈心,敲打敲打对方,于是道:“把帽子拿来,我们现在就走。”
王振笑问,“陛下不陪娘娘用早食吗?”
“朕不饿,到上书房随便吃碗粥就好了。”
王振笑着应下,转身撩开帘子去拿帽子,一撩开,待看到帽架附近的两株珊瑚树,王振脸上刷的一下血色全无,身体都晃动了一下。
“帽子不在架子上吗?怎么这么久?”朱祁镇在帘子外问。
呆住的王振瞬间回神,连忙道:“在,在,卑下……臣马上拿来。”
王振快速揉了一把脸,重新扬起笑脸,毕恭毕敬的捧着帽子走出去,和朱祁镇笑道:“陛下,臣给您戴上。”
王振脸上已经恢复如常,朱祁镇没发现不同,微微低头让王振戴上帽子,然后和钱皇后告别,意气风发的走了。
路上,朱祁镇敲打了一番王振。
王振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此刻脑子里全是帘子里的那两株珊瑚树。
再结合皇帝此时的敲打,王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密室里的那些东西是皇帝派人取走的,甚至,密室外书房里的那些东西,只怕也是皇帝派北镇抚司的人去拿的,不然,天下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这么多东西?
王振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皇帝心思之深沉,远在他之上啊。
朱祁镇:都是误会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