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猷将手里的烟丢地上,烟头掉在水洼里,呲啦一声就灭了,卷起一道轻薄的烟,他对宁颂和濮喻在一块显然很意外,目光不住地打量,看到大少爷一贯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嘴角就没了笑。
濮喻不像秦异那帮人恶心,但独来独往的也不讨人喜欢,他也能感受到濮喻对他的冷淡……就是冷淡,连不喜欢都算不上。
大少爷俯视众生,他的不喜欢和他的喜欢一样吝于赐人。
“还走么?”濮喻问宁颂。
宁颂忙不迭点头。
乔侨忙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去你宿舍找你。”
宁颂点点头,又笑盈盈地冲着李猷他们说:“我先走啦。”
说罢和濮喻一起朝学校走。
这一会是雨最大的时候,还起了风,很冷,细碎的水汽打湿了李猷手背上的纹身。
郑小波说:“濮大少爷还是这么高冷。”
扭头看向李猷,发现李猷还在盯着校门口看。
他头发比之前更短了,应该是这周末刚剃过,两鬓露出了头皮,整个人看起来更锋利,反倒褪去了混混的浑浊感,白净的头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青春了不少。
郑小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高一低两个背影,肩膀在走动间蹭在一起。
濮喻他自然是认识的。
矮一点那个不知道是谁,面目印象不深刻,最深刻的是他的身板,真的都快要撑不住上东公学的制服,风一吹裤腿贴在小腿上,好像如果不是濮喻替他挡着风,他都能被这一场风雨吞没了。
“你同学?”他问乔侨。
不等乔侨回答,旁边有人说:“就下港湾来的那个豆芽菜啊!”
郑小波愣了一下,立马扭头看了一眼李猷,然后望向校门里面。
“他也……他是下港湾的?”他忙问李猷。
李猷扯扯嘴角,反而问乔侨:“他跟濮大少爷很熟?”
乔侨当然不会出卖宁颂。
他跟李猷关系一般,站在一起纯粹是因为郑小波在这里。
“我们一个班啊,当然熟了。”他说。
他知道现在校论坛上都吵翻了,都在猜濮喻和宁颂是什么关系。
但除了扒到是濮太太给宁颂写的推荐信,也没有更多信息了。
“我先走了,我找阿宁还有事。”乔侨说着就撑着伞赶紧追了上去。
地上的积水里飘着很多白色花瓣,白荆木花被这一场雨摧残的不成样子。轰隆隆的春雷沉闷而遥远。
乔侨发现这一路上都有人看宁颂和濮喻他们两个。
没办法,濮喻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哪怕是这么幽暗的暴雨天,他的身形也很好辨认。
又高又薄,整个上东公学都是独一份。
因为濮喻,宁颂现在比他刚来那天还要红,论坛上从下午他跟濮喻走讨论到现在,如今大家都到学校了,都闲,讨论简直到了白热化。
下雨天就很适合在宿舍里聊八卦。
刚他还看到濮喻和宁颂下车的时候,有人拿手机偷拍呢。
他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一边掏出手机看论坛最新动态。
果然,最新图片已经更新到论坛里了,比跟踪报道都及时。
“别吵了别吵了,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接走算什么,人家还一块回来的!”
“这是一整个下午都在一起的节奏么!”
“我就说嘛,贫民区的穷小子怎么能进我们学校,原来是有靠山啊。”
“ 不过这小子怎么能跟濮家搭上关系啊?濮家十八代都找不出一个穷亲戚吧?”
“第一次见濮太子爷在学校里跟人打一把伞同行诶。”
“你们看伞的弧度,还往穷小子那边倾斜那么多,我男朋友都没这么贴心!”
“贴心两个字你用到濮达西身上?你这才是真的吓到我了!”
“宁颂完蛋了,多少暗恋濮达西的人能把他撕烂吧?!”
哥们你这句话才是吓到我了!
乔侨赶紧收了手机,加快了步伐。
宁颂也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他和濮喻没有关联的时候,濮喻带给他的安全感有多强,如今有了关联以后,濮喻带给他的危险就有多大。
他又不是天真无知的小男孩,当然也知道和濮喻来往的好处。但是他能和濮喻成为朋友么?
他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撇去身份差距不谈,他和濮喻性格差距也非常大。
同样性格的【秋刀鱼】他可以随便调戏,濮喻他可不敢。
两个人沉默着往宿舍楼走,宁颂摸到手提袋里的雨伞,正想着如何找一个理由打自己的伞,就听见濮喻问:“你和李猷很熟么?”
“啊?”宁颂愣了一下,说:“不熟。”
宁颂反问:“你跟他熟么?”
濮喻说:“没说过话。”
就在宁颂以为他们的对话要结束的时候,濮喻忽然又说了一句:“离他远一点。”
宁颂很意外他会对自己说这句话,“嗯”了一声,说:“本来也没什么交集。”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乔侨踩着积水追上来,喊:“阿宁!”
宁颂和濮喻都回头看了一眼,停下来等乔侨追上他们。
他头一回见乔侨这么拘谨,冲着濮喻挥手:“嗨。”
濮喻也没什么反应。
宁颂一见到乔侨就好像活过来了,连声音都透着亲密:“你回家啦?”
“我一个人在学校呆着没意思,正好邓旬请郑小波他们吃饭,我就过去了。”乔侨率先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对宁颂说:“我去你宿舍啊。”
“好啊,正好我还给你带了点点心,我妈妈自己做的。”宁颂说。
乔侨笑:“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给你带了牛奶饼干!”
说完踏一步上前:“我帮你拿一个。”
宁颂居然也没拒绝他,立马把装了营养品的纸袋子给了他。
“这么多吃的?”
“还有一些营养品。”
宁颂意识到大少爷一直没说话,很乖觉地把他拉入进来,“喻哥给的。”
乔侨笑着对上濮喻的脸,但濮喻依旧没什么表情,乔侨就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濮喻补了一句:“是我妈拿给你的。”
濮喻自己都能感觉到宁颂和乔侨的不自在。这两人平时很能聊,在班里一到休息时间就凑一起。
现在都这么拘束,当然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
所以快走到天桥的时候,他就对宁颂说:“我就不送你去宿舍了。”
“不用送不用送。”宁颂立马摸到自己的雨伞,好像早就已经迫不及待。
濮喻抿了下嘴唇,看着宁颂往旁边挪了一步,将自己的雨伞完全撑开,雨伞砰一下在大雨里绽放,推出四溅的水花。
濮喻一个人往天桥那边走,宁颂才看到他另一侧没有撑伞那只手湿漉漉的,袖子上颜色明显也要深一点。
这雨太大了,濮喻应该有尽量把雨伞往他这边倾斜。
等濮喻走远了,乔侨才大喘一口气。
宁颂看他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笑了起来。
“你在濮家呆一下午啊?”乔侨问说,“这下你又要火了,我都在论坛上蹲一天了,他们都在扒你。”
宁颂说:“我还没被扒完么?”
他以为他都被那些人扒尽了。
“他们现在在扒你和濮家的关系啊。”乔侨说。
宁颂觉得无所谓。
随便他们扒。
反正他现在已经是整个上东公学最底层的人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那些人扒来扒去,最后也就扒到他爸妈疑似在濮家做工的事。但他本来就是贫民区出身,出身问题已经被嘲烂了,在濮家做工,和濮家扯上那么点联系,反倒比他们想的要好一点!
“我就说嘛,他下港湾出来的板上钉钉,怎么可能和濮家沾亲带故。濮家十八代就没有穷亲戚!”
“还有人猜他和濮喻的关系,暗示他们俩有一腿呢,更是笑死人了!”
“哈哈哈哈哈,最不可能的就是他们俩有什么吧,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踩一下豆芽菜罢了。”
“害我担心了半天,还以为我家达西先生是什么骷髅爱好者!原来是大少爷和他的小仆从啊!”
宁颂看的直打哈欠。
他对这些言论完全免疫。
要是说他游戏差他可能还会跳脚,净是一些他不在乎的东西。
他懒得再看,将窗帘和床帘都拉好,关了灯,沉沉躺下。
他身体素质差,今天下雨,有点冷,他感觉自己有点感冒的趋势,他很谨慎,刚感觉有点不对劲,就立马冲了个感冒冲剂喝了。
嘴巴有点甜甜的苦,他听着外头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闭上了眼睛,困意袭上来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撑着眼皮看了一眼,看到一条短信。
是一串很陌生的号码,短信上只有几个字,说:“你晚上少吃水果,伤脾胃。”
不一会又一条:“奶制品也少吃。”
宁颂昏昏沉沉,回:“你谁?”
对方过了好一会才回:“濮喻。”
宁颂心头一动。
想起来了,下午去游泳馆,濮喻还给他打过电话来着。
“不好意思,忘了存你号码了。”他撑着困意回。
濮达西回:“没事。”
“你早点休息。”
他很意外濮喻这样的闷葫芦,大半夜还会发信息嘱咐他这些。再联系论坛上刚看到的那些说他和濮喻云泥之别的话,就感觉更奇妙,身体好像都变轻了,飘在云端里。
但脑袋变沉了,更困。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幻视【秋刀鱼】。
刚认识时候的【秋刀鱼】其实很拽,那时候的【秋刀鱼】言简意赅。
现在虽然也言简意赅,但是温柔很多,上次还嘱咐他保重身体,有时候周身环境太恶意,网络上陌生人的善意反而更温暖。
他昏昏沉沉,脑子一时错乱,用回复【秋刀鱼】的语气回复濮喻:“谢谢小鱼儿的关心。”
手指点了发送,人就彻底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