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那怕胡大郎还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不应该放弃他。至于挖出来的事,挖出来再说。
就在众人正要接着再挖的时候,轰隆一声,那具原本就已经腐朽了旧棺木自己塌了。
“快救人……”
钱如意和陆子峰几乎同时呼喊出声。
人多力量大,大家手忙脚乱,飞快的将坟墓中的残土连同破碎的棺木捡出来。而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坟墓中空空如也,别说人了,就算是一件衣服都没有。
钱如意紧揪的心,扑通一声落地,一跤坐到在地上,累得浑身都快散架了。
胡大郎不在这坟墓中……
那他去了哪里?南海郡?
钱如意根本就不相信。如果胡大郎要去南海郡,他实在不必大费周章的到金山县来。因为,从西南地到南海郡要比转悠到金山县再去,远了可不止千八百里。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唯有火把燃烧偶尔响起的轻微的爆裂声响起。
夜幕就在这无边的沉默中褪去,朝曦渐渐浮上东方的天际。
郭通有些按捺不住,看向陆子峰:“陆大人,如今怎么办?”
陆子峰看了看钱如意。
钱如意已然累得麻木,面无表情道:“到此为止吧。他要躲着咱们得时候,就算掘地三尺,也是白费。”
陆子峰隐忧道:“那你怎么办?”quya.org 熊猫小说网
钱如意道:“我早就是已死之人了,左不过再多死一回罢了。”
陆子峰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只恐树欲静而风不止。”
钱如意明白,陆子峰担忧的十分有道理。如今胡大郎隐匿而去,她的身家性命全看新帝和太后的意思。倘若他们母子不追究,钱如意便可以躲在这金山县,逍遥自在。倘若他们母子不肯放手,钱如意的生死就在人家一念之间。
毕竟,她如今面对的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离开西南地的时候,和她同行的是活生生的大业皇帝,如今摆在众人面前的,确实新棺之中收敛着的枯骨。
钱如意长叹一声:“罢了,那我就依旧和你们走一趟吧。就算有罪,所有罪过都是我一人担承了便是。”
陆子峰道:“那怎么行?”
钱如意道:“倘若我获罪,至少你还可以保我一保,或许我还能捡一条命在。倘若因此连累了你,咱们两个可就都死定了。”
陆子峰道:“我必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钱如意疲惫的摆了摆手:“你知道的,就不谢你了。”
她从泥土地上爬起身,看见身上披着的斗篷,伸手便扯了下来,扔进了旧坟坑里:“埋了吧。”
那些侍卫们看向陆子峰,陆子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照做。而后,他紧走几步和钱如意并肩而行:“你累了,我送你……”他想要说送钱如意回去休息,说到一般才忽然想起,自己早已不在金山县任职,他们住惯了经略司衙门也早已荒芜了。他要送钱如意去往哪里休息呢?
无言的苦涩,顿时就弥漫了各自的口腔。
钱如意道:“你不用管我,看着人将这里的事情善后了便罢。如果要找我的时候,就往县衙里去吧。我且去那里暂时休息。”
陆子峰点头道:“也好。”转而又吩咐人送钱如意。
钱如意指了指外头:“我的马匹就在那边,不劳你费心了。”其实,她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胡大郎忽然来这么一手,实在是太令人措手不及了。钱如意这会儿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来。
陆子峰站住脚步,目送着钱如意一步三摇的消失在密林之中。他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的。不过他自来就有些迂腐的。如今他和钱如意的关系十分的尴尬,之前主动要求相送已经是打破他的心理底线了,如今钱如意拒绝了,他就算担心死,也绝不会执意下去。
钱如意拖着一双仿佛灌了铅般的腿,循着来路向回走。走了好一会儿,其实也没走出多远。
她实在累得慌,于是便坐下来,依靠着大树休息。恍惚中,忽然看见两个人影,影影绰绰的向自己走来。钱如意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低喝一声:“谁?”
要知道,这里可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凭空的,怎么会忽然冒出两个人来呢?
却听一声低笑传来:“哈……夫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多久没见,竟然就将我忘记了。”
钱如意又是一惊,因为那声音竟然是阿青的。阿青此刻应该在南海郡,距离金山县万儿八千里路,怎么会忽然跑到这里来呢?
下一刻,胡大郎的声音传来:“阿青,不要顽皮了。咱们还要赶路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来未曾有过的宠溺。要不是钱如意和胡大郎很熟,几乎都要觉得说话的不是胡大郎了。
钱如意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你们两个是不是一早商量好的,要在这里聚首,然后去逍遥江湖去。”
阿青道:“才不是呢。是他自己巴巴的跑去接我,我才跟着他来的。若不然,他向东,我向西,从此我们谁都不认识谁。”
这话又不对了。胡大郎前日还和钱如意在一起喝酒,怎么可能昼夜之间来去千里呢?
胡大郎似乎察觉到钱如意的疑惑,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旁的话也不便多说。我们是恰巧路过这里,特意向你告别的。如今大家都见着了。我们便也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钱如意道:“你们要去哪里?”
胡大郎道:“左不过这金山县而已。”
“金山县哪里?”
“你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此一别,咱们恐怕一时见不到了。”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钱如意追问道:“你们两个自己逍遥去了,可知我如今的处境十分的不妙?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胡大郎轻叹一声:“因你而起,自然因你而灭。你自己惹下的因果,却是怪不得我们。”
阿青笑嘻嘻的附和道:“对的呢,对的呢。”
胡大郎紧接着道:“告辞……”
阿青也跟着笑嘻嘻道:“再见……”两人的话音未未落,原来朦胧的身影快速的后退,竟像是踩着风一般,一瞬间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你们……”钱如意一着急,眼前猛然一黑。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而后她睁开眼睛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依靠着大树迷糊了过去,方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可虽然如此,她的心却莫名其妙的忐忑难安。
直觉告诉她,阿青和胡大郎一定出事了。可理智又告诉她,梦中的事情是做不得真的。胡大郎有过奇遇,百毒不侵。阿青虽然远在南海郡,可依傍着儿子是郡王,日子定然也过得容易。
这两个人怎么想都不像是能出事的样子。
钱如意重新爬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密林外走。好不容易才走出密林,沿着经略司的围墙向,前头走。去寻找自己的马匹。
忽然,她在经略司倒塌的跨院角门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丰收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望来,各自默然无语。
钱如意拖着脚走到他面前:“孩子们呢?都平安吧?”
赵丰收点头。
钱如意忽然又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梦,忍不住问道:“你见到阿青了吧?她还好吗?”
赵丰收摇了摇头。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怎么?”
赵丰收表情木然道:“她病了,病情十分沉重。”
“病了?”钱如意的心顿时就仿佛破了一个洞,嗖嗖的灌冷风。
赵丰收点头:“清贵妃自生下小皇子之后身体就一直十分的孱弱。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已然病的不省人事。若是寻常人,估计早就咽气了,她却久久不肯吐出那一口气息,大约是在等皇上吧。”
一瞬间,钱如意的心扑通一声,坠入冰窟:“完了。”
赵丰收的脸色也十分的凝重,因为他十分的清楚,阿青已经金石无用,病入膏肓。这个时候只怕早已驾鹤。
可是,如果钱如意刚才的梦境是真的。那胡大郎的躯壳在哪里?要不是真的,为什么正好就是阿青病重,胡大郎失踪?不过,这件事就算钱如意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个一二三的。胡大郎除了留下一件斗篷和在棺材头上留下一个空酒坛外,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就算钱如意想要找,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而且,眼下钱如意真的没有富裕的精力去琢磨那个。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了,昨夜又徒手刨了半夜的坟,这会儿不过是勉力支撑着罢了。因为在这之前,她十分清楚,她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能撑得下也要撑,撑不下也要撑。
可此时看见赵丰收,之前那强自硬撑着的坚强,顿时就土崩瓦解。
她说出‘完了’两个字之后,身体晃了晃便一头倒进了赵丰收的怀里。
赵丰收下意识的,手臂动了动。
钱如意生恐他将自己推开,几乎是哀求道:“别推开我。我很累。”
赵丰收将她拥住:“我永远都不会将你推开的。从现在开始,谁都别想再把咱们两个分开。”
钱如意苦笑一声:“你又犯傻了吧?皇上要是还在,我就永远是挂名的贤德妃。皇上要是不在了,我就真的成了贤德太妃了。我们要怎样才能永远在一起?”
赵丰收道:“你是暗卫的主人,而我是暗卫的统领。我毕生的指责便是守护你。这些都忘了么?”
钱如意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来着。她原本茫然的心,顿时就落了地:“胡大郎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挺可靠的。”而后她眼前一黑,便晕倒在赵丰收的怀里。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里。她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浑身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的疼。她忍不住便呻吟了一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宫装少女闻声掀帘进来:“娘娘,您醒了?”
钱如意看了看自己所在的马车。车中十分的宽敞,装饰简朴但都十分的实用。她问道:“咱们要去哪儿?”
那侍女道:“回京。”
钱如意便沉默下去。该来的,总还是会来。就像梦中胡大郎说的,眼前这一切都是她种的因,必定要她去收缘结果。当初,要不是她主张以胡大郎李代桃僵,冒名顶替太子进京。也就不会有后来,以及眼前这样为难的一切了。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
若是皇帝真的驾崩于金山县,如今的天气依然十分的炎热起来,说不得怎样令尸体不腐都够陆子峰头疼的了。如今可好,直接就扶柩一具枯骨,丝毫不用担忧尸体会腐坏的问题。
“娘娘,您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想必腹中早已空虚,不如起身用些点心吧?”
钱如意听这么一说,腹中顿时就饥饿难耐起来。她已经好几天都水米没打牙了。
侍女将她扶起来,将一叠点心捧在她面前,钱如意正要抬手去拿,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缠满了绷带,根本就没有办法拿东西。不用说了,这样的夸张的包扎方式,肯定出自赵丰收之手。
要是换了年轻的时候,她的手要是被包扎成这样,说不得就恼怒起来,嫌弃赵丰收小题大做。如今看着被包扎的猪蹄儿一样的两只爪子,钱如意心里却十分的温暖。
人呐,非得千回百转,才肯暮然回首。这个时候才发现,最好的就在自己身边。钱如意也未能免俗。
要早知道,她又何必迷恋什么周正,当年以她的聪明,一早就将赵丰收拿下了。虽然,赵丰收那样的家庭背景,可以遇见嫁给他之后要遭受的坎坷。
可是,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坎坷,和钱如意半生琉璃遭遇的坎坷相比较,又算什么呢?
只不过,钱如意此刻就算有再多,再深的感悟,也都无济于事了。她和赵丰收已经在最何时的年华里错过了彼此,终其一生,留给二人的也只有遗憾罢了。
钱如意想到这里,吩咐那侍女帮自己将绷带解开。
那侍女摇头道:“这个可不能解开。您的十个手指头伤得实在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