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会儿,在我怀里刚安静下来的小狼,身体突然扭来扭去,就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叮咬他,紧接着小狼重重地抽搐了几下。我心说不好,忙掏出小狼放在双腿上观察症状。小狼无力地垂着头,痛苦得像百蛇缠身,又抽搐了一下,“哇”的一大口把刚才吃的饼干奶浆尽数呕了出来。他咳嗽一声,又在强烈的求生驱使下,把吐在我腿上的东西尽数吞进去,强行往肚子里咽。仿佛他很清楚那是他的救命粮。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吐,吐完再吞。
我急得泪花乱转,怎么会这样?小狼的状态比我想象的更糟糕,难道他的肠胃已经虚弱到不能接受食物了吗?吃了就吐怎么救得活?难道他死而复活的现象只是回光返照?刚挽回的小生命又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捋着皮包骨头的背脊,揉着胀鼓鼓的肚子。我摸着他和那与瘦弱身体极不相称的硬邦邦的大肚子,这似乎提醒了我什么,我这才从悲伤和焦急中清醒了过来,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他这几天拉屎了吗?”
大姐仔细想了想:“没有。”
幸好我有过救助狗崽的经验,我忙把自己的毛巾拧了一把热水,托起小狼崽的屁股,一面用热毛巾反复擦拭刺激着他的肛门,一面轻轻替他揉着肚子。十多分钟后,小狼有了反应,挣扎着翻身,我忙把他放在地上。刚下地,小狼就拉出一团黑色的狼粪,奇臭难当,苍蝇立刻聚集过来,帐篷里的人纷纷掩上了鼻子。小狼走了几步换了个位置又拉了一大摊,难以想象一只小狼的肚子里竟然装了那么多的污物。很多小狼崽出生头几天,不会自己排便,大小便憋在肚子里,需要母狼用舌头舔动刺激狼崽的排泄肛,小狼崽才能排出大小便。又或许这么多天的装死几乎让他进入了类似冬眠的状态,难怪他吃下东西又呕了出来,有这些粪便在肚子里顶着,胃哪里还有蠕动的余地?
小狼奋力拉出最后一摊,摇摇晃晃地似乎有些虚脱了,一屁股坐在粪上。我又拧了一把热毛巾,把小狼崽抱起来,仔细清理干净他身上的污物。
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狼崽不再呕吐也不再抽搐了,我又喂了他一点牛奶,之后仔细擦干净他嘴边的奶浆。
“张开眼了1牧民大姐惊奇地指着我怀里的小狼崽。我仔细看去,小狼的一只眼睛已经睁开大半,另一只还像被胶水粘住一样只虚开一条细缝,隐隐透出光来。
牧民们为小狼能死而复活,以及他寻母乞食的异常举动啧啧称奇,对我这个外来人的救治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态度亲切了很多,遗憾地说:“你要是早来几天,其他的小狼可能也救得活。”
我心里一痛,抱着这唯一幸存的小狼就像抱着孩子一样,他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一种想要呵护他的愿望陡然升了起来。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在母爱面前都一样温柔而安详。
在老阿爸和大姐的帮助下,我在他家的帐篷外支起自己的小帐篷,一天数次煮熟牛奶溶化饼干喂小狼。小狼的精神很快好转,仿佛只要有食物,他立刻就能恢复顽强的生命力。次日下午,小狼就能离开我的怀抱,下地蹒跚地走上几步了。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起小狼来。
这是一只小公狼,昨晚有气无力耷拉着的小脑袋像复活的秧苗一样挺了起来,翘着黝黑的小鼻子东闻西嗅。没睁眼的时候,他的眼睑就像刀片划出的两条细缝,缝中隐约透出些水盈盈的光来;现在小狼的眼睛已经完全张开了,只是眼睛里还有一层明显的蓝膜,就像一个刚恢复视力的人正在逐渐适应光明。小狼灰黑色的体毛蓬松芜杂,一层细细的金色长绒毛轻轻颤动,如同蒲公英的花丝一般似乎轻轻呵口气就会飘然散去。小狼尾巴上的绒毛还没长齐,光溜溜的像根老鼠的尾巴。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野狼膻味和牦牛奶味儿掺杂混合。他的身体很轻巧,随意捏住一点皮肉就可以将他整个拎起来。
大姐和毡帽小伙子每天都给我端来酥油茶,然后伸头进帐篷来看小狼崽,但小狼一听到声音就立刻拱进睡袋里一动不动地装死。我轻轻揭开睡袋一看,小狼在里面安静地蜷缩着,活像一大团牛粪。只有听见我的声音,他才立刻翻身起来,呜呜地要吃的。
老阿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表情日渐温和,有天还对我们微微笑了一下,但却仍旧寡言少语。
小狼一直在发烧,除了我随身携带的一点应急药物之外,牧区没有可救他的医药可寻,我几次想跟老阿爸商量带小狼回城里救治,可每次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怕老阿爸不同意,更怕老阿爸干脆赶我走。
“你把他带走吧,”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老阿爸终于对我说,“藏族人信佛,如果能救他一命也算我对母狼赎罪了。人和狼都是不得已埃”
人破坏了狼的栖息地,狼侵犯了人的安宁,杀戮、诅咒、报复、遗孤……一切终究能怪谁?
怀抱这一出生就受人们诅咒的小小异类孩子,我和小狼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