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只是那两人接二连三的发现,她所用的刀法乃是卫家刀。

先生又曾让她发誓,不许她在人前显露出自己会武。

先前她还一直以为先生是顾念,她是个女子,身上有功夫,难免是会让人觉得与礼教不合。可现在想想,她的先生又岂是那等被礼教约束的人。

若是先生真的在乎礼教,又岂会教她一个女儿家,文韬武略,兵法布阵。

沈绛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她做事一向谨慎的很,特别是梦中的那些预示,让她不得不堤防着未来形势的扭转更迭。

既然大姐姐身边有个老嬷嬷,曾亲眼见过她出生,她决定还是派人去寻这位嬷嬷。

最起码要将她心底的所有顾虑都打消。

只是她不知的是,先前离开的谢珣,在离开长平侯府,立即上了马车。

车夫的马鞭刚甩出去,马车飞驰。

原本稳坐在马车里的谢珣,突然伸手撑了下车壁,马车明明行驶在宽阔平台的大道上,他却脸色苍白到仿佛坐不住。

身侧的清明惊觉他的不对劲,立即抬头:“世子,您怎么了?”

“无妨。”谢珣强忍着说了这句。

可是下一刻,他唇边却溢出一丝血迹,紧接着,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

“世子。”清明大呼。

谢珣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迅速倒出里面的药丸,塞入口中。

可他浑身上下,气血翻腾,身体犹如从深处开始燃烧起来,明明表面完好,可是内里的火焰却始终无法熄灭。

牵丝,居然隐隐有发作之迹象。

方才他在沈绛的房中,便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他打小就熬在药中。

久病成医,他自己的身体,反而是他自己最为熟悉。

他周身犹如浸在烈火之中焚烧,血脉翻涌,痛楚难消,没一个呼吸间都透着让人欲死的疼痛。

哪怕是隐忍如谢珣,额头上也布满了一层层冷汗,汗如雨滴。

看得人心惊胆战。

可是只有他一人沉浸在这无边痛楚中,刮骨疗伤之痛,都不及他此刻的万分之一。

当年师傅与他说过,他若想要活着,便要时时忍受着犹如置身地狱般的痛楚。他以为他早已不怕,可是今日他的心境却乱了。

突然间,手边的一片柔软,犹如一道光般,穿透他身体覆盖着的痛楚。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里的柔软,这是他方才拿出来的一个小荷包。

是沈绛特地给他绣的。

不知为何,她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会,做生意、打架甚至连杀人都会,偏偏却不擅长女红,绣出来的绣品针脚粗糙,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可谢珣反而却如获至宝,哪怕她绣的这么一个小小荷包。

他都贴身带着。

手指间的柔软触觉,让他快要被痛楚麻痹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也就是这一丝清明,让他强忍着开口说:“秘密送我回府,不要让她知道。”

清明本就靠的近,自然将他这句吩咐,听得清清楚楚。

他自然明白这个她是谁。

世子旧伤已经如此来势汹汹,他竟还只惦记着三姑娘。

谢珣闭上眼睛时,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原来他这么想活着。

帐幔低垂,将床上安静躺着人的身形,遮盖了大半。以至于他眼皮微颤时,一旁守着的人并不知晓。

晨曦淡黄色微光,从窗棂轻柔漫进来时,照亮了屋内的陈设摆列。

谢珣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切是熟悉的。

他还活着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滑稽而又微妙的划过。

外面的天光是亮着的。

谢珣盯着头顶的帐幔眨了眨眼,虽然他醒来,可是整个人依旧虚弱无比,就连眼睑轻眨,都成了极难的动作。

待他张嘴时,才发现喉咙嘶哑而又干裂。

“清,”饶是如此,他还是发出了第一个字的声音。

可是简单一个名字,他却中断了。

因为他头往旁边偏动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趴在自己的床榻旁边,安静躺着,曦光落在她的微偏着的脸颊上,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阿绛。

谢珣大吃一惊,紧紧盯着她。

一瞬间,竟分不清楚此刻是在现实还是梦境里。

他在昏倒之前,叮嘱过清明,绝对不可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沈绛。清明从不敢违背他的意愿,也定然不会告知。

可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谢珣垂眸望她,只见她在睡梦中,眉心微拢,仿佛睡梦中都有让她放心不下的事情。

他轻轻抬起手掌,也不知他昏迷了多久,居然连抬手的动作,都险些做不出来。

待他的手掌落在沈绛的鬓边,指尖刚触到她的发丝。

她仿佛有了感觉般,猛地抬起头。

嘴里喊道:“三公子。”

沈绛睁开眼睛,带着眼底掩不住的疲倦,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眉眼舒展,竟笑了起来。

“你醒了?”沈绛轻唤一声。

她转头就想叫一直守在外面的太医进来,谁知却被谢珣拉住手腕,他轻声说:“我想抱你一下。”

谢珣并未是擅长做这种事情的人,可是这一刻,说是大梦初醒也好,死也逃生也好。

在看见她的瞬间,他想要紧紧拥住她。

感受她在自己怀中的温热与存在。

见他要起身,沈绛立即倾身靠过来,整个人轻轻贴在他的胸膛,她极小心翼翼,丝毫没将自己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可两人的身体却又是贴合着的。

“我也可以抱三公子。”沈绛的声音在他耳边,柔柔响起。

这样的声音,让谢珣觉得,往后不管陷入再大的绝境,他都能平安回来。

太医入内,谢珣才知道他竟昏迷了三天之久。

几位太医想来也都知道,他身上的病症,这三天里药方子开了一堆,能真正根治的绝对没有。

郢王妃哭的几次昏死过去,以为他再也醒过来。

反倒是沈绛,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

这三日以来,她居然不假于人手,亲自照料他。

太医给他诊脉时,沈绛也不说话,安静坐在一旁,谢珣抬头便能看见她,两人的目光穿越过人墙,在空气中轻轻交融。

郢王妃听到儿子醒来后,第一时间赶过来。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两人虽分隔两处,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桌边,可是两人周身有种奇妙而融洽的气韵,独属于他们二人。

旁人如何都插不进去。

一时,郢王妃似乎有些懂了。

为何她一向不念凡尘的儿子,突然动了凡心,眷念红尘。

他眷念的不是这俗世,而是眼前的这个姑娘。

太医们将此番诊脉的结果,尽量浅显的告知郢王夫妇,大概就是世子度过此劫,暂时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只是还需要多加休养之类的废话。

谢珣听着,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

还是郢王妃瞧见他的倦意,赶紧让太医先出去,就连她和郢王都没留在房中。

没一会儿,外面的汤药又煎好了一副。

清明将汤药端过来,沈绛极自然的接过来,转头对着已经斜靠着床榻坐起来的男人,三日过去,他除了过分苍白的脸色之外,黑眸竟依旧隐隐喊着清冷光泽。

原本谢珣想要自家喝药,沈绛却已经将碗端到他唇边。

谢珣似愣了下,不知是不是还没习惯她这样的举动,可最后,他也没有再多言,安静就着她的手,将一碗汤药都喝了下去。

他自幼便开始喝药,早已经习惯与汤药为伴。

哪怕是再苦涩的药汁,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可是这一次他喝完,沈绛立即起身,将药碗放下,拿起桌子放着的蜜饯果盘,她一只手捻起一粒蜜枣,送到他的嘴边。

谢珣却没立即张嘴,反而直直望着她。

仿佛只要一眨眼,眼前活生生的少女就会变成一团云雾飘走。

“张嘴呀,这药汁实在是太苦涩了,”沈绛又将蜜枣往前送了送。

谢珣终于张嘴,咬住她手指尖的那粒枣红色还带着甜丝的蜜枣,一入口中,甜味瞬间弥漫,盖住了原本口中铺天盖地的苦。

而后甜苦交融,竟有种特别的滋味。

这倒是像极了他的人生,前半生太过苦涩,明明天潢贵胄,却终日只能与汤药为伴,受锥心之苦,不得解脱。

偏偏在遇见她之后,犹如一瞬间被灌入的这颗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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