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熊疑,在位二十一年,正当吴起变法成功,楚国国力大幅回血。军事取胜,楚军在中原大杀四方之际,一代英主溘然长逝。
新楚王熊臧,在先王灵前即位,是为历史上的楚肃王。熊臧及众臣为父王上谥号“悼哲”,史称楚悼王。
按谥法:年中早夭曰“悼”。自知知人曰“哲”。
楚悼王熊疑在正欲大展宏图之际,英年早逝,谥“悼”恰如其分;楚悼王的一生,最大的政绩就是知人识人,向吴起发出了一张offer,开启了楚国的变法之旅,谥“哲”也是切合实际。
楚悼王与吴起,是历史上少有的明君贤臣组合之一。
如果楚悼王寿命再长一些,那么楚国国运将会发生历史性的转折,以楚国的国土面积、人口、物产,统一天下大概率会提前。
但历史进展非常诡异,往往在紧要关头,发生转折甚至是逆流。读史至此,常常令人扼腕叹息,欷歔不已。
楚王熊臧,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阙丝雨殉葬先王。
战国时期,人殉已逐渐废除,这其中自有文明进步的原因,也有人力资源宝贵的因素。
先王确实曾在临终之前提到阙丝雨随侍有功,但后面的话,只有近在咫尺的熊臧听到了,此刻熊臧又贵为楚王,说一不二,阙丝雨殉一事就板上钉钉了。
新楚王熊臧,与吴起有着不可言说的对立关系,作为新王,他必须培植绝对忠于自己的势力。
吴起此人,忠于楚国,但不忠于不谷,断不可用!
利用先王最后的遗嘱,熊臧决定拿阙丝雨开刀。
当初对吴起横刀夺爱,将阙丝雨送入宫中,本就是时任太子熊臧的主意,只不过熊臧不可能亲自出面,一番暗示之下,平夜君这个死鬼就替他把事办了。
熊臧欲图挑拨吴起与父王的关系,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吴起不仅对此事进行了冷处理,并且利用捧平夜君上位的阳谋,反而挑动了老贵族内讧,成功干掉了平夜君一家。
躲在幕后的熊臧束手无策,自我感觉输掉了一局。
人,就怕没有软肋。吴起无妻无子,孤身在楚,一身盔甲,还真不好拿捏。
但能臧在随后的观察中,发现了吴起对阙丝雨的暗中保护,知道老吴对此事仍没有放下。有盔甲,也有软肋;有软肋,那就好办!
楚王熊臧知道这宫中、朝中、城中,都有吴起的耳目,正好将先王令阙丝雨殉葬的信息,传播出去,逼吴起回朝。
楚王下令,国有大丧,根据先王遗命,军队驻扎边境,保持高度警戒。命令尹吴起,火速回郢。
新楚王熊臧,率先出手,连续下了三步棋:
第一步,利用阙丝雨拿捏住吴起的软肋,防止吴起嗅到危险,拥兵自重,拒不回都,或再次出奔他国;
第二步,宣布军队驻扎在外,解除吴起的武装,防止吴起率军回都,发生兵变。这,也是国丧期间的常规操作,任谁也不能反驳。
第三步,命令吴起回郢奔丧。君主有丧,一国令尹必回。
其实,熊臧还有一步“先手棋”不为人知。早在父王病危之际,备受吴起打压的、散落在楚国各地的老贵族,已经接到神秘信息,秘密向郢都进发。
这条神秘的信息显示,吴起的靠山要倒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吴起率兵退入方城,入驻宛邑。
吴起前脚入城,新楚王的王令后脚就到:“先王薨逝,征北大军留驻方城,以防国丧期间,外敌入侵。令尹吴起,火速回郢,主持大局。”
吴起心往下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义弟俱酒多次说过的话语再次回响在吴起的脑海:楚王在,吾兄安;楚王去,吾兄亡!
吴起绝对知道自己的变革得罪了多少楚国老贵族,他之所以一往无前地推动改革,就是为了报答楚王的知遇之恩。
对于老贵族的反扑,吴起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他的计划是“以时间换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国人感受到了变革的巨大红利,自然就接受了变法,接受了他吴起。而老贵族则在时间的推移之中,渐渐边缘化,成为历史的弃子。
但苍天就是不给吴起时间!
楚王的薨逝,硬生生地将吴起的时间表给打乱了,再一次将这位战国牛人逼到了人生的岔路口。
“禀将军,有人求见。”
“不见!”吴起心烦意乱,一口回绝。在他的意念里,恐怕又是一些楚国地方官员,欲图巴结他这位中枢权臣。
“呃…来人自称奉令弟吴耕之命,有要事求见。”
吴起一愣,自己这个族弟,跟随俱酒西进之后,再无消息,不成想此时派人来见。
他缓和了一下情绪,开口道:“有请!”
索卢参、屈将子二人趋步而入,双双行了个大大的揖礼:“见过令尹。”
吴起望着这二位的身法路数,就知道有长技在身,自是高手,他抚髯而言道:“两位先生少礼,吾弟可安。”
索卢参上前一步,答非所问的说道:“请令尹屏退左右,有要事回禀。”
吴起淡淡地道:“此帐中皆吾亲信,但言无妨。”
索卢参一愣,抬眼扫视四周,只见四位校尉环伺左右,枭视狼顾。
索卢参与屈将子相视一眼,双双自报家门:“臣纵目王驾前偏将索卢叁、屈将子,奉我王之命,告知令尹,郢都危险,将军万勿轻入。并有南郑守、令尹族弟亲笔信奉上。”
吴起眉头一皱:“纵目王?南郑守?”
“不错,公子俱酒入蜀之后,深受蜀民爱戴,以上古圣王之名称之,谓之纵目。令族弟吴耕,随纵目王征讨,立有大功,荣封南郑之守。”
吴起接过信件看完,吴耕在人中,不外乎直陈郢都危险,再次邀请吴起进入巴蜀,共成一番事业。
吴起略一沉吟说道:“先王于起,有知遇之恩,起必须回郢奔丧。至于危险嘛,起纵横一生,阅事无数,有何惧哉?”
屈将子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他提高声调,几乎吼叫般地:“前有深渊,令尹为何一意孤行?”
吴起淡淡一笑:“起之一生,临渊履冰,步步惊心,早已习惯,多谢两位关心,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