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加深邃。
屋内烛影深深。
许凌将身上的黑袍脱下,换了一身寻常公子的打扮,越发显得他肤白貌美,雄雌莫辩。
“我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许凌又将屋内的其余几盏烛火点燃后,才重新坐了回去。
林丹单膝跪在许凌的面前:“属下去查过,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并无任何特殊。”
“这般貌美又敏锐的寻常妇人?”林丹冷笑,“你可知,今儿她瞧见我时,目光是落在何处吗?”
这一点林丹倒也是真没注意着,此时他也不敢多问,只是垂首将今儿查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今儿,我们在酒楼见着的那位姑娘,其实是一位妇人,前不久才成亲,今儿刚满十六,夫婿姓傅,是镇国公的庶子,并不受宠,这才随祖母远离盛京来此居住;而她父亲是此地有名的一位教书先生,约十六七年前,这位先生从盛京辞官回到这儿,曾官拜侍郎,老师是当世大儒,为内阁学士。”
“此女生得极美,颜色当世少见,只可惜,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美人,空有皮囊而已。”
“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竟能嫁到镇国公府?”
“此女婚前有一情郎,后被情郎抛弃,便用计与那位傅七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傅家这才捏着鼻子,将人给娶进了门。”林丹又答。
“若是这般,那今儿或许只是个意外。”许凌虽是这般说,可心里却不愿相信。
一眼就锁定在他玉佩上的女子,怎会是个草包?
“属下觉着,应是如此。”林丹答道。
许凌忍不住伸手摸上自己腰间的玉佩。
这枚玉佩,每个悬镜之人都有。
但除了悬镜之人外,并无一人认得,就连大梁,也只知明镜司,而不知明镜之下,还有一悬镜。
“大抵吧。”许凌松口。
但愿,那妇人只是见着这枚玉佩好瞧罢了,而非其他原因。
“那公子,可要属下去处理一下?”
许凌闻言,沉思片刻:“别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明儿便要走了。
不同于寻月的兴致高涨,沈阮和傅清辞对此都毫无半点触动。
毕竟盛京对两人而言,可不是一个好呆的地儿。
沈阮浑身没劲的倚在大迎枕上,手中还有个绣了一半的荷包。
只是她的女红实在是不如何,傅清辞回来见着,本是有些兴趣的提起来看了眼,尔后又搁下,眼中的嫌弃,完全就是实打实的。
对此,沈阮完全就没个好气:“我知道不好瞧,但你也别表现出来行吗?很伤人自尊的!”
“你绣的是什么?”傅清辞指着她绣的歪歪扭扭的样式问道。
沈阮揪了揪衣裳,有些被打击:“鸳鸯呀!寻月说,鸳鸯最好绣,大家也都是绣鸳鸯的。”
“你若不说是鸳鸯,我还以为是什么鬼画符了!”傅清辞忍住笑,将荷包往她面前推了几寸,“你将这拆了,重新绣吧。”
“才不要,我这儿绣了好久!”沈阮气鼓鼓的看着他,伸出两只手指来,在他面前比划道,“我的这只荷包!我可是整整绣了两天!两天!”
“你就算是绣了几个两天,也还是丑。”傅清辞说道,“这么丑的东西,你可别想着塞给我,我是绝对不会要,也不绝对不会带的。”
沈阮情绪恹恹的将这玩意扔下,刚要去那剪子将这玩意给绞了时,院子外头倏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一句又甜又娇的声音:“七哥哥在吗?”
“在呢!”沈阮将窗扇推开,那张美绝人寰的小脸趴在那,笑盈盈的对着廊下的傅永纤招手,“八妹妹,这就这般晚了,你怎来了?”
见着是沈阮,傅永纤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瞬间就淡了一半,她让丫鬟将东西拿上来:“是我做了一双护膝,想给七哥哥。”
“从这儿回盛京,路途遥远,天又冷,七哥哥身子骨不好,受不得寒。”
“你七哥哥在呢,外面冷,你进来说话吧!”
很快,沈阮就听见门帘掀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珠玉相击,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一道娇小的人影出现在屋里。
傅清辞不着痕迹的看了沈阮一眼,眉头有微微拧起的迹象。
傅永纤完全看不懂傅清辞的脸色,或许是看懂了却假装看不懂,她献宝似的将护膝捧在傅清辞的面前:“七哥哥,你看!这是纤纤为你做的护膝。”
傅清辞用余光去看沈阮,就见那人用手支着下颌,颇有些兴趣的弯着嘴角,显然是在看戏。
他不太喜欢沈阮这样。
“多谢。”傅清辞就连道谢都显得敷衍又冷淡。
傅永纤的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失落来:“七哥哥是不喜欢纤纤给你做的这些东西吗?”
说完后,傅永纤眉梢含情的看向傅清辞,她这般模样,没有一个人能拒绝,在她所想里,傅清辞当然也不会是那个特例。
但让傅永纤没想到的是,傅清辞当真不怎么领情。
“嗯,以后别做这些。”
一句话,立即就让傅永纤再也笑不出来。
还是沈阮出声圆了场:“八妹妹别介意,你七哥哥就是这般招人厌的性子,冷漠寡淡的很。”
傅永纤实在是笑不出来。
倒是坐在罗汉床上的沈阮,笑得明媚招人疼,特别是那双安桃花眼,着实是勾人得很。
傅永纤也有几分为她所迷。
但是很快,傅永纤别了头,没再去看半分。
紧接着她就提出离开。
傅永纤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模样,令沈阮觉着有几分好笑。
等人走后,她动手去拉傅清辞。
可惜这人离她尚且有一段距离,她拉不住,只能堪堪的拽住他的衣裳。
“夫君。”沈阮笑,“你这位好妹妹,可真是贴心呀!”
傅清辞并不为之所动:“你可曾听过一句俗语。”
“黄鼠狼给鸡拜年?”沈阮又笑,一双眼弯成月牙。
“对,不安好心。”傅清辞冷漠无情的吐出这五个字后,将自己的衣裳往他自己手中一勾,那衣裳就像沙子,从沈阮手中流淌过。
“像你们这样的人,就是爱瞎想。”沈阮说道,“你那七妹妹只是想亲近你罢了。”
“你若是知晓,她以前是如何待我,你就懂了。”留下这一句后,傅清辞就抬脚去了内室,准备沐浴。
寻月早就将热水备好。
屋内无人后,沈阮翻出自己一直戴在颈间的玉佩来。
这玉明贵得很,一般的达官显贵压根就用不起。
当然她还是姜暖时,这种玉质的玉佩倒是也有两三枚,但多的,却是没有。
很显然,这具身子真正的身份,金贵得很。
而在云雾纹中,上面用小纂雕着一个小小的“软”字。
显然,她真正的名,应该是软,而非阮。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太多的关系了。
她并没打算回去认亲,给自己招惹麻烦。
“寻月。”沈阮将玉佩取下,递到她面前,“寻一个锦盒来,将它搁进去,压箱底吧。”
玉佩入手后,寻月忍不住摸了下:“少夫人,这般好的玉,你怎不带着?”
“没必要。”沈阮看了也没看一眼,就连寻月下去将这玩意给藏起来。
不过,她还是会留一个心眼的。
毕竟那声音曾告诉过她,傅永纤抢了她的机缘。
显而易见,能让傅永纤垂涎并且抢占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身份了。
就是不知道,抢占别人的身份后,她真正的亲人,比如她的祖母,会不会悲痛欲绝,觉着她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半个时辰后,傅清辞才沐浴出来。
而沈阮已经上床,用被褥将自己裹好,乖巧地睡着。
傅清辞来时,带着一阵冰冷的水汽,一下就让沈阮清醒,只是她此刻没什么威慑力的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眉眼因困倦而往下耷拉着。
显得温软又无害。
“你一个男子,怎沐浴还用这般久?”沈阮闭着眼,语气绵绵软软的说着。
傅清辞没有理他的话,自顾自的躺下。
外间的烛火已经全被寻月给挑了,只留了一盏,摇摇曳曳的桌案上燃着。
就算床帐里摆了汤婆子,依旧让沈阮感觉到一阵寒凉。
她蜷着身子厚着脸皮往傅清辞身边挪腾。
傅清辞知晓她畏冷,所以在她蹭过来后,他很自然的翻身,伸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她往怀中抱了抱。
这段日子,沈阮已经非常习惯自己被傅清辞这样搂着睡,她自发的寻了个让自己舒适的位置后,也闭眼睡去。
天色是越发暗了。
云层间星子疏淡。
整座城都陷入寂静中,只偶尔听闻,有打更的声音掠过。
沈阮其实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大概是上辈子磨练出来的,哪怕她睡得在如何沉,只要房中有任何的异动,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就像此刻。
黑暗里,沈阮自傅清辞的怀中睁了眼,被她藏在枕底的鞭子也顺势拿出来,缠在手腕上。
屋内,正有一道黑影,正慢慢地朝着他们这边挪动。
直至黑影站在床边,一道白烟从缝隙中透进来,沈阮立即屏息静立,还不忘伸出手捂住傅清辞的口鼻。
就在她手挨着傅清辞的那一霎,这人也醒了。
他眼眸清明,实在是不想刚睡醒的人。
傅清辞挑了下眉。
沈阮摇了下头,弧度很小,若非两人靠得近,还真瞧不见。
等白烟散去后,耐性十足又稍稍等了一会儿,站在外面的那道黑影,才有了动作。
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剑赫然出现在床帐之内,在他挥剑下来的那一霎,沈阮摸出匕首给挡了回去。
黑漆漆的匕首在暗中并不显眼。
那黑影大抵没想着里面这两人竟还醒着,震惊之余便愣了片刻。
沈阮趁机用巧劲将他的剑给挡回去后,从床榻上翻身而起,缠在手腕间的鞭子挥出打中了他的手臂,这一鞭下去,疼得差点让短剑掉落。
他也并不恋战,心知自己今儿失败后,便打算从原路逃窜出去。
傅家夜间的守卫并不严,甚至是还十分松懈。
黑影几乎不费劲的就爬上了屋顶,在屋顶光明正大的跑路,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沈阮竟然能追上来。
两人一逃一追的几乎追逐了约有半时辰后,黑影大抵知晓今儿自己不是难逃一死,就是他有些波折的完成任务。
他瞅中一块空地跳下,此地空旷,也足够两人施展。
在他落地的那一霎,鞭子便破空而来。
黑影避开,就见沈阮执鞭站在原地。
她来得急,只裹了一件白色的披风,三千青丝如瀑的洒在身上,未施粉黛,却也难掩她红唇如殷,眉眼冰绡。
她年岁不大,容色却极美,很难想象,这般貌美的人,竟然会有这般好的身手。
“很难想象。”黑影率先开口,“一个普通的妇人,竟会有这般好的身手。”
“我也难以想象,大梁的悬镜,竟会追杀我一普通妇人。”沈阮微弯着嘴角一笑,成功见着对面的人脸色大变后,她便立即进攻。
黑影人的确没想到沈阮竟会知晓悬镜,就连在大梁,都没多少人有资格知晓悬镜!
他原先接到这命令时,还嗤之以鼻,觉着公子派他来完全是小题大做,但没想到,他们公子才是对的!
黑影人回过神时,那道鞭子已经打到他的要害。
只一招,黑影人便知晓自己其实不是沈阮的对手。
这人攻击的动作刁钻又毒辣,虽说没什么内力,但光光是前面那一点,就令他招架不住。
两人来回过了几招后,他手中的那把短剑,已经抵在他的喉咙上。
黑影人心知自己今儿已经没命回去,但他却不甘心。
“你到底是谁?如何会知道悬镜?”
短剑已经插进他的喉咙,在他还剩下最后一点意识时,他听见了沈阮的声音。
“我是谁?”
“悬镜是我一手创立的,你说我是谁!”
黑影人惊惧的睁大眼,可下一刻,已是头首分离。
血溅了沈阮一身。
月色朦胧。
她的白衣上,全是骇人血迹。
自打沈阮追出去后,傅清辞都没再睡下,他将屋内的烛火又重新点燃,有些心焦的坐在那,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他四肢都有些发冷僵硬后,才听见屋内的一角,传来窗扇开合的咯吱声,他赶紧起身跑过去,就见沈阮轻盈的落地。
她衣裳上全是血。
傅清辞赶紧过去,紧张地将人扶住:“你没受伤吧?”
“没有,不是我的血。”沈阮淡定自若的将衣裳脱下,果然她里衣上依旧干干净净,别说血,就连半点灰尘都没沾上分毫。
可饶是如此,傅清辞的面色依旧非常难堪:“那人如何?”
“被我杀了。”沈阮说的云淡风轻。
好似杀人不过是在寻常的一件事,微不足道。
见着沈阮这个态度,傅清辞心中倒是有了几分计较,只是他没多言,而是重新拿了一件暖和的衣裳给沈阮披上:“那人是什么人?为何会对你我动手。”
“不是你,是我。”沈阮道。
傅清辞闻言,眉头一下就蹙起来,这并不是一件小事:“那他为何会对你动手?”
在他记忆里,沈氏虽是经常惹事,但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足以让人雇什么人来杀她。
显而易见,这是沈阮自己招惹出来的。
“你不是知道吗?”沈阮声音极淡,细听还带着一股冷意,“那日在酒楼中,我碰见一行人,我说过,他们有些像曾经杀死我的人。”
傅清辞立即就明白她想表述什么:“是你那日多看了他们几眼,所以他们起了疑心?”
“嗯。”沈阮颔首,“这些人可不简单,我突然间示好,招他们奇怪也正常。”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般干脆,宁可多杀一个,也不绝不放过。”
傅清辞知晓,这大概是穷凶极恶的一群人。
他牵住沈阮的手,想要拉她进去时,没想着却听见沈阮嬉笑道:“我这只手可才杀过人,沾了血,七公子!”
傅清辞没好气地回头看她一眼,牵着她到铜盆前,里面正盛着半盆清水:“洗!”
沈阮用皂角,将她和傅清辞的手洗了一遍后,指着被她丢在地上的那件沾血的披风:“这你打算如何处理?”
“我一会儿出去寻个地烧了或者埋了便是。”
“行,我与你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