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他背着光,温别桑还是看不出他的表情,却清晰看到了他森白的牙齿,在阴影覆盖的面部折射出骇人的光。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父亲的头骨,低头思索。

他不跑了,承昀也不必再追,他并没有等温别桑想出应对之策,就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

他一下马,温别桑便站了起来。

承昀故意朝前跨了一步,温别桑立刻朝后退了一步。承昀看在眼里,唇角漫开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温别桑一言不发,只是有些抗拒地凝望着他。

承昀慢吞吞的朝他靠近,温别桑徐徐后退,目光扫过地上的两具遗骸,缓缓将睫毛垂下。

他一手抱着手中的颅骨,另一只手缓缓下垂。

感受着圆形物体自袖中滚落,就在快要落在手里的时候,眼前忽然黑影一闪,他身体猛地被迫后退,背部瞬间撞在了巨大的桃树上面,一只手臂牢牢压在了他的喉咙。

承昀的手探入他的袖子里,从里面取出了两枚核桃。

他一手把玩着那两个分外沉重的核桃,一边看向被他按在桃树上的人,轻笑道:“有意思,竟然将雷火弹藏在核桃里,孤真是小看你了。”

温别桑肺部的空气逐渐消失,脸庞慢慢涨红,他用怀里的头骨去推承昀,浓黑的睫毛下,一双眸子无声的泛起了水雾。

承昀偏头审视着他美丽的过分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里面的水雾越聚越多,眉头有些玩味的鼓起,轻声道:“别哭啊,孤还没拿你怎么样呢……你这样轻易的就哭,显得多不值钱啊。”

温别桑用手来推他的手,承昀又欣赏了一阵他的眼泪,想着梦中那个把他蛊的不知道东西南北的家伙,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拽下温别桑腰上的核桃串,又在他全身摸了摸,确定他身上没有再藏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便松开了手。

温别桑立刻弯腰咳嗽了起来,他急喘了一阵,扭脸看到承昀已经端起了父亲的头骨。

这恶鬼似的太子对死人倒是还有几分敬畏,他警告般的瞥了一眼温别桑,转身将那颅骨放回地面,再回头的时候,就又是一愣。

对方竟然在他放颅骨的时候,又转身跑了。

刚才看他泪眼垂垂,只当他是怕了,谁料他竟然还敢再跑。

承昀盯着那溜得跟兔子一样的身影,手指攥了又松,努力逼迫自己心平气和,弯腰捡起了一枚石子。

温别桑只感觉小腿一阵剧痛,猛地一下子朝前扑去,一头扎进了前方枯黄的野草之中。

他很快重新撑起身体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朝前跑。

承昀:“……”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又一记风声传来,温别桑第二次扑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再次爬起来,然而双腿皆疼的难以支撑,只能翻身坐在地上面对承昀。

他浑身发着颤,一双眸子里水光潋滟,看上去像个受惊的兔子。

“你这不孝子。”承昀一边走过去,一边批评道:“竟连自己爹娘的骸骨都不要了。”

温别桑不说话,只警惕又畏惧的往后退着,五指藏在身后。眼看承昀越来越近,豁然扬起一把泥沙扔了出去。

也不管有没有撒中,他再次翻身,膝行向前,试图与对方拉开距离。

脚踝忽然一紧,整个人被朝后拉了过去,温别桑趴在地上,忽然又被抓着肩膀翻了过来。

这一次,承昀是真的动了怒,他灰头土脸的面容上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但身体却死死压在了温别桑的身上,双手也重重钳住了他的双腕。

温别桑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与眼中的障碍物做斗争。

他尝试挣扎,可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纹丝不动。

两人离的极近,温别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睫毛上的灰尘,混在尘土颗粒下方白净的皮肤,这张此刻显得极为狼狈的脸庞,仍能看出那是一张养尊处优的面容。

“太子殿下。”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究竟何处惹到了您。”

承昀很想恶狠狠地瞪过去,但他艰难的张了一下眼睛,又不得不闭上,咬着牙道:“单凭你今日对孤做的事,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分明是你先通缉我的。”

他语气里染上了委屈,甚至听得出正在哽咽。

承昀很想欣赏一下他此刻的表情,但他眼睛刚睁开又不得不闭上。

身下的东西还在时不时挣扎一下,但那力气就像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等到承昀终于能睁开眼睛,只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睛,还有紧绷的,显得尤为冷硬的唇角。

承昀将他双腕固定在头顶用一只手抓住,抽出另一只手撕破了他的外衫,将他双手绑紧,再一把将人抓起来,重新丢回了树下。

接着吐了口气,又从他身上撕下了一块布料,转身去河边擦洗了脸,再次走回来,表情阴森地盯着他。

温别桑的外衫被撕的像条破布,里面的衣服也在对方的大力之下扯开了些许,左肩肩膀和锁骨露出一大截。

初冬的夜晚固然没有风也凉的惊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温别桑正耸着肩膀,用嘴唇叼着垂落的衣物,将其重新拉好。

承昀额前和鬓角的头发微微湿着,冷冰冰的折了一根桃枝,将他另一面肩膀的衣物也拉了下来。

莹白的肩膀暴露在空气里,温别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他看承昀,后者还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眼神里面隐有几分恶意与挑衅。

温别桑只能偏头,将被捆住的双手伸直,再次张开嘴去够那边的衣物。

眼看着就要叼住,承昀再次探出桃枝,将那衣物又朝下拉了拉。

这一次拉的有点多,领口直接滑到了手肘,几乎露出了半边胸口。

温别桑再次朝他看过去,道:“冷。”

“是啊。”承昀道:“大抵再过半月,盛京就要落雪了。”

夜风吹过,温别桑打了个寒噤,他努力想要缩起身体,可毫无覆盖物的肩膀却凉的让人招架不住。

他蜷起身体,将脸朝另一侧偏过去,不再开口。

他唇线紧抿,但是浓黑的睫毛却无声无息的变得湿润了起来。承昀看在眼里,清楚自己的针对并非毫无作用,心气稍微顺了一些。

他在对方身畔坐下去,随手捡起地上的幕离,刚想再做点什么让他哭的更厉害一点,就闻杂乱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远远看到火把的模样,承昀伸手将温别桑的衣服拉了上去,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失去发冠的长发,尽量让自己变得得体起来。

齐松带着骑兵匆匆赶到的时候,就见太子正懒懒靠在桃树下方,虽有些衣冠不整,可神色却有种运筹帷幄的波澜不惊。

“殿下。”齐松一上来就关切地道:“您没事吧。”

“无碍。”承昀淡淡道:“可曾抓到他的同伙?”

“抓到了。”齐松道:“只是在带回太子府的路上,他一直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他看了一眼温别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楼招子呢?”

“已经去了小方山。”

听到这个地名,温别桑下意识仰起了脸,齐松又偏头来看他,顿时微微一震。

这真人简直比画像还要魅惑十足。

承昀忽地一拧眉,直接走过去挡住了齐松的视线,一把将温别桑从地上拎起,淡淡道:“把地上的骸骨收敛一下,去小方山。”

他直接把温别桑头朝下耷拉在马背,后者双肘一撑又从上面掉了下来,直接跌坐在了地面。

承昀脸色冰冷。

温别桑去看父母的骸骨,道:“你想干什么。”

“孤要干什么还需要向你解释吗?”承昀再次将他扔了上去,动作粗鲁至极,接着他翻身跨上去,直接按住了对方的腰。

温别桑脑袋朝下,一阵晕眩,道:“我不喜欢这样。”

“你有的选吗?”

“我不喜欢。”全部的血液都流向了脑袋,温别桑两眼发黑,本身就不好使的耳朵越发听不清了。他被承昀按着动不了,便用力抬起被捆住的双手去砸马肚子,马儿顿时不舒服的扭动了起来,原地喷气走动。

周围人默默看着这一幕,承昀脸色发青,很想一巴掌把他脑袋拍碎,又觉得这样实在是便宜了他。

他一把将温别桑从马上扶正,温别桑顿时头晕目眩的靠在了他胸前。

“还愣着干什么?!”承昀怒斥,齐松回神,立刻弯腰捡起地上的灰色布袋。

不等温别桑缓解晕眩,承昀便策马朝前。温别桑缓过神,又扭脸朝后看,听他不屑道:“看什么,你不是不要你爹娘了吗?”

“我会找你报仇的。”温别桑说,听他又是一声冷嗤:“孤等着你。”

临近小方山的时候,温别桑隐隐看到上面一片明亮,似乎有烛火在烧,看位置正是父母的坟前。

温别桑扭头探出身体去看后方,又被承昀一把托着脑袋推回来,他忍不住道:“你到底要对我爹娘做什么。”

“你炸坟的时候怎么不说那是你爹娘呢?”

“分明是你们放出消息……”

马儿停在了榕树下方,温别桑想下马,又被他死死按在上面。

后方马匹很快跟了上来,温别桑扭脸看到齐松马背上的灰布袋,道:“把爹娘还给我。”

他伸不出手,身体又被承昀牢牢按住,嗓音不禁有些喑哑。

“你先上去。”承昀开口,然后垂眸看向胸前的人,道:“你想知道上面在做什么?”

温别桑推他,想下马去。

承昀松开手,他当即从上方跌落,双腿的疼痛让他又一次坠在地上,还将手臂也摔得生疼。

他撑起身体,发现两边的脚都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齐松背着灰布袋越来越远,忽然一翻身,借用双膝的力量朝那边爬去。

承昀由着他爬了半米,眉头忽然一皱,伸手把人提了起来。

温别桑仰起脸看他,清澈的眼眸里浮出几分恨意。

承昀撇嘴,直接提着他往山上走去,温别桑再次落地的时候,是在父母的坟前。

坟周已经挂上了写着咒文的黄色幡纸,坟前立着一个铺着黄布的法坛,台旁立着一个灰衣道士,正在指挥齐松将骸骨放入棺材。

温别桑盯着那口棺材,又扭脸看向承昀,后者已经走了过去,道:“还差一根腿骨,下去找找。”

很快有人从地下翻出了那根腿骨,一同放在了崭新的棺材里。

那口棺材看上去非常有重量,足足十几个人才抬起来,沉入坟冢之后被泥土掩去了漆面。

道士在法坛前开始念咒。

温别桑听不懂,但他在别人家办丧事的时候见过,知道这应当是安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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