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因为他的原因,龙兴元年出生的所有孩子都巴不得把自己出生的年月定一块牌子挂在身上,而多子的家庭,也会更多的宠爱和太子同年出生的孩子。

太子梦妖的事情传遍天下,但温别桑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在好奇,更甚辱骂梦妖,无一人说他荒谬便是如此。在绝大多数的百姓眼中,动太子便等同于动了大梁的根基。

梦妖惊扰?太子说有这回事就有这回事,谁人敢有异议?只要火烧不到自己身上,百姓们都巴不得小福星每天都高高兴兴。

别的不说,温别桑一直记得,相府的周连琼和周连景,便是龙兴元年所生,只是不是正月,而是勉强摸到了龙兴元年的尾巴,在十一月。

……今日已经十月十九了。必须要尽快离开太子府,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看什么?”

温别桑回神,收回视线专注手下的砚台。

由奢入俭难,承昀太孙受宠多年,突遇冷待会如此气焰嚣张的反击也并不意外。

承昀唤来宫人把折子送出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温别桑表情凝重,研墨的手比方才卖力了许多。

承昀单手支额,看着他的手。那只手纤长长白莹莹,用力的时候可以看到青白的指节,掩映在皮肤后面像极了刚出窑的薄瓷工艺品。

为了防止袖口沾到墨迹,他特别挽了起来,木色的檀木珠手串下,是一圈环在手腕上的旧伤。

承昀在梦里见到过,知道他双手双脚上面皆有这种环形的旧伤,有点像是……

脑中一个隐隐的猜测冒出,被他摇头驱散。

他并不想对这妖孽有太多的了解,这不利于日后宰杀。

眼看着那墨越来越浓,逐渐要从边缘溢出来了,承昀开口道:“想什么呢。”

温别桑回神,后知后觉发现他终于写完了折子,道:“我能走了吗?”

“你能走了吗?”

温别桑又反应了一阵,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黯然道:“不能。”

“嗯。”承昀说:“你不能。”

“……”温别桑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把宫无常这张脸打开花。

国相府。

周玄回到家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冬日天气干燥,寒风吹得他口干舌燥。

“爹。”周连琼的声音传来,带着兴奋:“太子怎么说?”

在他身后,周连景的表情有些紧张。

周玄道:“今日太子又要钱不成,脸色黑的跟什么似的,我怎么敢跟他搭话。”

周连景道:“阿梓……梦妖真的被抓住了吗?”

“抓住肯定是抓住了。”周玄的语气有些郁闷,道:“就是不知道太子准备怎么算这笔功劳……”

周连景脸色变了变,带着些急怒道:“太子如今被陛下视为眼中钉,您便是上赶着贴他又有什么用?”

“什么有什么用?”周玄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当皇后是吃素的?安定司可一直在她手里呢。更何况,御史台可是先帝的人,一向对太子照料有加,若能得到他的帮忙,我便有可能成为刑部尚书!”

“便是御史台想要弹劾,那也要如今的尚书……”

“阿景,你就是太天真了。”周连琼道:“虽说如今陛下一直偏向楚王,可太子从太孙之时积累的威望岂是一时半会便会烟消云散的?先帝驾崩之时为何不将安定司交给陛下?反而明令留在皇后手中?他也清楚,若是咱们今上登基,必然会向着皇贵妃,太子处境必定堪忧。”

“雷火营充其量只是对太子本人的考验,他若能扛下来是锦上添花,扛不下来也自然有别的退路。今上用雷火营针对太子,无非就是拿捏不了皇后,只能对太子这个小辈开刀……如今想来,当年那个传言或许是真的,先帝本就想要直接跳过儿子,传位给……”

“你不要命了。”周玄制止了他胡说八道的嘴。周连琼也顿时噤声,小声道:“其实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先帝如此偏爱太孙……难道太子当真有直达天听之能?”

周连景根本不在乎他们谈论的这些,他道:“爹,阿梓当真落在了太子手里?那他还能活命吗?”

“他死了也就死了。”

“爹!”

“我明日会去一趟太子府,确认他的死活。”

翌日,太子府。

周玄被守门人领着进去,面上始终挂着端庄谨慎的表情。

直到他看到屋檐下晒太阳的温别桑。

昨天晚上无常太子非让他给他读书,温别桑一夜都没睡好,衬着承昀在书房忙碌,正好让庞琦抬着他出来晒了晒太阳。

周玄进来的时候,他神色还有些恍惚,直到确认了对方的面容,他便缓缓坐直了身体,眼珠直勾勾地盯住了对方。

“……”这孽障。周玄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一边匆匆跟着宫人去见太子,一边用余光偷偷扫他,一直等到他已经看不到那孽障,还能感觉到那孽障在盯着他。

周玄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来到书房的时候,承昀还在忙,他心中有些焦躁,但也没有打扰。

直到太子殿下伸了个懒腰,拿起旁边的浓茶,他才急忙叩拜。

“免礼。”承昀开口,道:“周侍郎今日过来,可是又有什么好事?”

周玄不敢直言自己的要求,他脑子里正有一个更加迫切的事情想要倾诉,一张嘴便道:“殿下,您怎么能放那孽障在院子里自己活动呢?”

承昀疑惑:“怎么了?”

“您这样放着他很危险的。”

“危险?”承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道:“你说那兔子一样的小玩意儿,很危险?”

“他可不是什么兔子!”周玄一下子急了:“他是一条花色斑斓的毒蛇,一只伪装蔷薇的猛虎!您千万不要被他无害的外表骗了!”

承昀愣了一下,颇感兴趣地道:“此话何意?”

“这……”周玄神色变幻,犹豫了一下,朝他靠近一些,才道:“虽说是家丑不可外扬……殿下,您猜他是如何逃离相府的?”

“如何逃离?”

“他用核桃壳做伪装,造了一批雷火弹。”周玄咬了咬牙:“挑了我两个儿子过生日的时候,烟花漫天的夜晚,一路炸开了相府六道墙,自己跑出去的!”

承昀神色愕然。

半晌才道:“他,竟通雷火之术?”

“何止是通!”周玄激动道:“他对雷火的应用简直登峰造极,他逃走之后,我父亲,我,还有我儿子,包括相府的管家,我们的床下,全都被放置了一种奇怪的黑龙,会在一段时间后定时引爆的黑龙!”

定时引爆——?!

他当即道:“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没有发现。”周玄如今想起来似乎还十分惧怕:“是几个地方一起发生爆炸的时候,我们才反应过来……他想炸死我们全家。”

承昀上下打量着他。

周玄也看了自己一眼,表情复杂道:“那天晚上送走所有宾客之后,孩子们余兴未尽,又聚在一起多留了一阵,我父亲因为去母亲房中躲过一劫,我和夫人倒是早些回去了,夫人对声音有些敏感,一直说听到一种哒哒哒的响声,像是敲木板的声音,我只好跟她一起下床寻找,刚离开床边五尺,床板便突然被炸开了,与此同时,我儿子和父亲的房内也传来同样的爆炸声……现在想来,那天真是万幸。”

“也庆幸我们一直给他手脚戴着镣铐,限制他的活动,让他没有太多的机会接触更多的火器材料。”

镣铐……

那便是他手脚为何留下圆环形状旧伤的原因,不知是戴了几年,竟然会在取下三年之后,依旧旧伤清晰。

不过,承昀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定时引爆的装置:“你们怎么知道是定时的黑龙?”

“是臣的二儿子说的。”周玄沉声道:“他看到那孽障曾经在玩一个竹子做的小机关,把石头放在指定位置,转动一下机关旋钮,等到一段时间之后,石头便会突然被打飞出去,根本无需人去操纵。”

难怪小方山的时候,周玄特别嘱咐他妖孽性子古怪,让他小心。

“殿下!”周玄言辞恳切:“您一定要把他关起来,再不济也要锁住他的手脚,绝不可让他在太子府随意走动!”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10章

“依臣之见,殿下最好将他趁早打杀了事,这孽障性子古怪至极,也不是什么听话之人。”

周玄对太子一番掏心掏肺,终于得到了对方一句:“孤记住你的功劳了。”

周玄心满意足地离开,走出孽障视线消失的地方,他便倏地一惊。

浑身僵硬地抬眼看去,便见温别桑的视线又钉在了他身上。

这孽障!周玄心中越发发毛,他以前跟这孽障打过交道,知道他古怪的性子,这厮怕是从他消失一直盯到他重新出现。

他脚步顿了顿,又不得不迎着对方的视线走上去,逼着自己与他对视,眉头紧锁,眼神阴狠。

他自对方的眸子里察觉到了彻骨的恨意与杀机,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不像是在看他的亲大伯,分明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是一个猎物。

一个想法犹如惊雷一样划过他的脑海:这孽障根本没有放弃杀他们!

虽然三年已过,可孽障看他的眼神却比当年偶尔投来的一瞥更加令人胆寒。那会儿他尚且还会懂得藏拙,被打骂斥责的时候知道低头示弱,蜷着身体浑身发颤。

可现在,他仿佛笃定了面前之人是他一爪可以轻易撕碎的老鼠,眼神里面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脚步逐渐向前,那视线也越来越近,周玄咬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背后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甚至觉得,这家伙此时此刻,就有足够的把握杀了他。

“周侍郎,一路好走。”一个矮胖的身影忽然挡在了两人之间,周玄猛地如释重负,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自己也没记得,忙不迭地迈开脚步离开了太子府。

温别桑的手无声的把滑下袖口的小弩推了回去,依旧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公子,吃点葡萄吧,公子?”

庞琦连续喊了好几声,温别桑把脸转回来,目光却犹如一把利刃,依旧直勾勾的。

明显虽然面对的是葡萄,心中却还在想着周玄。

“哎!”庞琦这一声不小,温别桑顿时从思绪之中抽离,一转脸,便见一个熟悉的白衣公子正在被人抬着从走廊过来。

“三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庞琦急忙跑过去,道:“您的脚好些了吗?”

“我快要憋死了。”常星竹道:“承昀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前天晚上来过一回,现在是见也不见我,亏我千里迢迢回来给他撑场子!”

温别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是安安静静的。

常星竹很快被人抬着走近,一眼瞧见他,就吃了一惊:“这,这是那,小梦妖?”

“把我放那,对,就是这儿。”

很快,下人根据他的指示,把他放在了温别桑椅子的旁边,两人离得极近,常星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觉他也在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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