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无字碑
行云亲启:
云儿,若你已读到这封信,为师怕早已魂归西天。
勿念。
李秋水其人性情可算率直,可为友。李沧海人如其名,心似海深,勿深交。无涯实为可托终生之良人,望珍惜。切莫逞一时之气,毁两人经年之情。
你所修炼的八方六和唯我独尊功,甚为精妙,威力无比但亦使你不能发身成长。以为师之见,此乃寒气旺盛瘀滞于手少阳三焦经之故。
日夜思量,得一解法。
五年后入秋第三日,日月交会,天地无光,阴气亦盛。于此日你将全身至阴内力汇集一点,勉力一试,方可突破桎梏,发身成长。身材便可与寻常女子无几,届时你就可永葆青春妙龄容颜。
切忌,灵鹫宫宫主不可久离天山。
……………
阅毕,毁之。
师,逍遥绝笔
巫行云倚坐在逍遥子躺着的贵妃榻便,就着摇曳的烛火看完了那封信。她的睫毛颤了颤,但神色却显得呆滞。缓缓将信对折对折、再对折,接着谨慎地将信揣进怀里。
这信,她舍不得毁。
因为,这是逍遥子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这一晚,巫行云抱着膝盖坐在逍遥子身边,她尽力将自己蜷得小小的,就好像想将自己藏起来似得。原本神采飞扬的乌黑杏眼失去了光彩,只剩黑洞洞地一片。
烛光明灭摇曳晃过她的眼眸,却仿佛被吸进去了一般,让人看不出一丝光亮。
几日后,逍遥子下葬。
在巫行云的要求下,他的尸身葬在灵鹫宫那片桂树林里。下葬当天,巫行云从头至尾一语不发,而无涯子则是体贴入微地陪伴在她左右。
夜风萧萧,吹得枝桠互相拍打着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投影在长生殿的纸窗上,像极了某种鬼魅。
于此时,呼吸声几乎微不可闻。
“谁?”巫行云警觉地走到房门口,将门拉开。
“丁春秋?”她皱着眉,对于正抱膝坐在自己门槛上的小小身影觉得疑惑。
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坐什么。
秋季的夜其实很凉。丁春秋将自己蜷成一团,尽可能地挽留着体温。他哈了一口气,使劲来回搓着手掌。
“云姐姐……”他抬起头,困倦使得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他对着开门的巫行云使劲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才咧嘴笑了起来。但是那单薄的唇却被冻得泛出病态的惨白。
“你在这里做什么?”巫行云错身将丁春秋让进房中。看着坐在左边抱着双臂微微打着哆嗦地丁春秋,巫行云撑着脑袋开口问道,“你想要些热茶么?”
丁春秋紧抿着嘴唇迫不及待地点头。
“可是我的房里没有热茶。”
………………
唤来婢女给丁春秋煮了一杯姜茶饮下后,巫行云示意婢女带领他去空闲的房间就寝。
“不要!我不要!”丁春秋从椅子上倔强地跳起来,一双眼睛直视着巫行云,闪闪发亮。
“你留着做什么?”巫行云皱着眉头将丁春秋的手甩开,“你不在别有洞天好好呆着老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灵鹫宫是你由着性子想来就来的地方么?”说着,巫行云转身对婢女说,“送他回去。”
“我不是!”丁春秋大叫着闪过婢女伸过来的手,却在一个闪神之间被巫行云抓着衣领拎了起来。
“想在我这里撒野?”巫行云冷冷地开口,滚圆的眼睛微微眯着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是!”丁春秋态度强硬地回嘴但片刻后他又瘪着嘴巴小声地说,“我知道云姐姐不开心,才想陪你的……”
“你……说什么?”巫行云将丁春秋提得近了些,她凑到他面前又问了一遍。
丁春秋很委屈,他嘟着嘴,漂亮的眼睛里蓄着泪珠。只见他“哇”地一声,扑到巫行云的身上,力道大得甚至将巫行云掀翻在地。
“我喜欢你!”丁春秋双臂搂着巫行云的脖子,大声地叫道。
喜欢,我?
巫行云一时有些发愣。
“喜欢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你。”巫行云下意识地接口。
丁春秋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腮帮上挂满了晶晶亮的泪花。他抬起头,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他就这么无辜可怜又万分伤心地看着巫行云。期间,眼泪更断了线的珍珠似得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沾湿了巫行云前襟一大片的衣衫。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巫行云撑不下去,心里愧疚得不得了,好像自己怎么欺负了丁春秋似得。
“咳咳……”巫行云偏过脑袋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才道,“我看天色不早了,你就在这里留宿吧!”
丁春秋吸了吸鼻子,眼泪又顺着消瘦得下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一起睡。”他抓着巫行云的袖子,声音沙哑地开口。
“好好好!一起睡!”巫行云连声道好。
丁春秋眨了眨眼睛,这才止住哭泣。
“我要喝水。”他用袖子擦了擦脸。
“喝水?好!喝水!”巫行云挥手示意立在一旁婢女。
“你倒。”丁春秋努着嘴巴,又眨了眨眼睛。
“好好,我来倒,我来倒。”
等安排丁春秋睡到床上后,巫行云坐在床边正打算放下幔帐。突然之间,她的动作一滞,接着飞快地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平平地摊在自己的玉石枕上。
巫行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没沾湿。
“是什么?”睡在内侧的丁春秋用手臂撑起身子,好奇地张望。
“不关你的事,小孩子快点睡觉!”
巫行云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动作慌忙地将信收进怀里。
丁春秋鼻子出气,翻身面向床内。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都看见了。
再说,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总有一天你的事都会关我的事,就连你的人都是我的!
想到这里丁春秋眯着眼睛贼贼地笑了起来。眼角的那两颗泪痣隐隐泛着红光。
巫行云摸着自己的前襟还是觉得不太保险,又将自己的长生锁从衣服里拎了出来。打开夹层,将逍遥子的信放了进去。长生锁从衣领滑进,紧紧贴着胸口,巫行云又拍了拍胸口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翻身躺下,丁春秋立刻自动自觉地靠了过来。巫行云虽然身子僵了僵,吸了口气还是没有将他推开。
巫行云是怕了。
天知道这个小家伙有多能哭!
其实,巫行云便是这么一个欺硬怕软的人。
你对她凶,她肯定比你凶一百倍。
你若是向她示弱,她绝对比你还软。
隔天,丁春秋赖在巫行云的寝室,说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需要补觉。巫行云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甩袖去了逍遥子的坟头。
逍遥子的坟,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土堆,就连墓碑都是一块完完整整的汉白玉。
一块汉白玉的碑,上面只字未写。
本来全派上下一致认为应该由新任掌门人无涯子来撰写墓志铭,但是无涯子却说,
“大师姐巫行云才是跟随师父最久,了解他最深的人。这铭应由她写。”
笔交到巫行云手里,她却一甩手将笔丢了出去。
她说,“咱们师傅那是成仙去了,哪里用得着写什么期期艾艾的墓志铭?那老东西还活得好好的!就是我们看不到了罢了!”
巫行云跌坐在墓碑边,伸手拂了拂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又将已有些腐败的祭品扔到一边,换上新鲜的瓜果食物。
她抱膝坐着,想要拔草,却发现坟堆半径五尺之内的杂草早让自己在昨天拔了个干净。悻悻地拍了拍手,巫行云捏着自己胸口的长生锁发起呆来。
“就知道你在这里!”
无涯子的声音。
巫行云急得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刚好撞上无涯子的胸口。
“啊!”巫行云尴尬地捂着脑门向后退了半步,而后又被无涯子拉着手腕抓了回去。
“我要下山去了。”无涯子伸出双臂松松垮垮地将巫行云搂到怀里,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巫行云的脑袋上,神情也是懒懒散散,隐约还有些疲惫。虽然逍遥派是个闲散的门派,但是掌门交接起来还是有很多事物需要处理。
“下山?干嘛去?”巫行云小心翼翼地抵着无涯子的胸口,发出的声音尽量地轻些,以免颤抖着的声音透露出自己的紧张。
“送沧海出嫁。”无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巫行云身上那股混着药味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才又开口,“沧海的父亲早年便在苏州替她订好了亲事。师傅临走前,吩咐我要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顺便,他还交代去苏州做些事情,这次出门可能要久些。”
“做事情?”巫行云勉强抬起头望着无涯子漂亮耐看的下巴,“做什么事情?”
“李家除了沧海秋水两姐妹之外,全家上下一百余口无一生还。她们的父亲李行舟本事以仁义名扬一方的大侠,与师傅有忘年之交。却在几年前传出他与契丹人有染的传闻,一时之间江湖群雄人人愤起。就在这时李行舟却离奇猝死了……
“当年为师听闻这个消息,甚感疑虑,但是云儿正好在当时练功出了岔子,我分不开身,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这两姐妹已经长大成人,为师这才希望你和秋水借送嫁之名下山去调查一番。”逍遥子软软地斜卧在榻上,一头的青丝蔓延着披散在他的身上,给他赋予一种病态妖娆的美丽。
“可是……行云……”无涯子有些心急。逍遥子一死,巫行云必将伤心,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她而去。
逍遥子懒散地笑了笑,他摆手道,“我那个丫头才没这么脆弱呢!你不陪着她,过些天也就不了了之了。若你常伴她左右,便会间接不断提醒她记挂这事儿,到时候倒是不好了。”
有些伤口,若是一个人躲起来自己舔舐,比让人每日悉心上药要好得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内牛……我的编辑换组了,去古言了。
晴天一个霹雳让我所有更文的心思都没有了。但是我还在榜单上,怎么说都要更足一万五。可是我还要考试,我觉得自己要疯了啊要疯了!
捂脸,内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