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雪最后找到了一座被重重花木遮掩的庭院。
她记得，曾经在梦境中的海棠山庄，小乞儿的闺房周围，便是这般布置。
贱人多爱花，而她闻到花香，只觉得刺鼻。
可悲的是，在前世，她跟苏岩在花影下，共度了不知几个荒唐日夜。
而今生，她只能化身成一只畜生，偷偷地溜过来听墙角。
而当她一跃上了院墙，将一双血色猫瞳，向着窗内窥视时，一颗心也是彻底地沉入了谷底。
倒不是真看到了什么，而是什么也没看见。
就见到，在那屋檐上，赫然漂浮着一盏水行命灯。
一层幻彩的云雾，将一切都遮掩。
根本不可能，不惊动命灯主人，便窥视到个中场景。
什么也没看见，正说明了一切。
若个中，没在发生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他们又何必要大费周章的用命灯遮掩？
沈宵雪的脑海中，瞬间便闪过了无数幅画面。
一想到，前世她对苏岩所做的种种，那个小乞儿也都会用在他身上。
沈宵雪便感觉，自己要堕魔了。
“呜……”
她一口咬在自己的前爪上，利齿刺穿血肉，深可露骨。
靠着这样的巨痛，才让自己，维持住了最后一丝理性，没有一怒之下扑进屋内。
便纵使打断了这一次又能如何？
有一必有二，再有三……
这不会是他俩的第一次，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早在做顾惜雪的时候，她便听小乞儿抱怨过，苏岩太不主动。
那时，她便知，俩人之间便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了。
那层阻隔，随时都有可能被戳破。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细想而已。
命灯对于感知的屏蔽是单向的，沈宵雪听不见屋里的声音，屋里的俩人却可以听见屋外的动静。
那接连想起的一声又一声的猫叫，就像是在唱着一曲悲伤哀怨的泣歌。
仿佛可以看到，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凄凉的对月悲嚎。
让人的心境，也不由跟着悲凉起来。
“好聒噪！楠依你停一下，我去把它赶走！”
苏岩虽然爱猫，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猫叫。
顾楠依却是低低笑道：“把它赶走了，夫君你叫给我听么？”
“什么？”苏岩瞪大了眼。
顾楠依：“喵喵喵……”
苏岩摇头：“这不可能！”
最终，苏岩还是没有喵出声，而窗外凄凉的猫叫也整整响了三日三夜。
没错，沈宵雪在外守了三日三夜。
那是一种复杂至极的心态。
明明守在这里，每分每秒，脑中都是云雾背后发生的事，每分每秒，都是人间疾苦。
却又放不下，走不了。
只能任凭一颗心，在一刀刀的凌迟中，一层层的伤疤下，逐渐麻木。
直到第四日清晨，她看到苏岩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不见疲倦，发肤之上，反倒是流转着一层华彩。
晨光中，脸上是一种美梦初醒春日迟的慵懒。
沈宵雪看着他，猫瞳极剧收缩，浑身颤抖。
仿佛三日三夜的等待，便是为了看这一眼，给已近破碎的心脏最后一击。
终还是在苏岩望来时，发出一声低沉绝望的呜咽，甩着长耳，转身离去。
“啊！这就是那只猫啊！太丑了吧！”
苏岩本想着将那只用叫声陪了他们全程的猫抓到手里，撸两把。
但看到月魔猫那奇丑的颜值，却息了那份心思。
“叮，系统提示，苏岩对月魔猫的好感度下降十，目前好感度，负十。”
“呵呵，是怪我扰了你们的好事么？”沈宵雪心中冷笑。
离开那座庭院后，沈宵雪也没下山，而是再次来到了那一棵月桂树下。
在她眼前，那一双兔耳，便如顶上的树枝般，随着清晨的微风舒展着。
观其姿态，动的是其自身，而非其后的主人。
沈宵雪：“当年我怎么说的？”
沈宵雪：“我言出必践！”
……
“哈哈！第十二次种月了，终于看到一点眉目了！”
地下，兔兔正处在一种胎吸的状态之中，静静感受着全身的精气，朝着双耳汇去。
然而，也便是在此时，突然之间，她便是感到，头上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巨痛。
她的左耳，像是被什么猛兽，用尖牙，硬生生地扯了下来，紧接着，又是右耳。
“啊啊啊啊啊啊……”兔兔瞬间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凄厉惨嚎声。
脑袋开花满头血的冲出地面，便看到一只黑猫，带着她的两条耳朵，朝着山下奔去。
“孽畜，你该死啊！”
兔兔爆怒之下，头上两道血泉顿时便喷得更高了。
想要拔腿去追，却觉脑中一阵晕眩，四肢发软。
气怒攻心之下，终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也不怪她没有防备。
那两条耳朵，虽然也会引来山中一些毒蛇野兽的觊觎。
但以它们的牙齿，根本破不了防。
这些年，她也是从模拟器中，薅到了不少宝贝。
尤其是月魔血，一滴月魔血，便相当于炼体百次。
外表虽肥美，但单论肉身，强悍程度甚至还要在苏岩之上。
便是王境妖兽，也不能轻易把她的耳朵咬下来。
只是，沈宵雪这次用的月魔猫人物卡，却是在血脉上天克她，这才能一口一个。
而沈宵雪在咬下兔兔两条耳朵后，却也没彻底去顺从血脉本能，将它们真的吞下去。
她内里毕竟还是沈宵雪，对于食用这样诡异的耳朵，心中还是很有抵触的，只是将它们丢给了山中的一群野猫。
不过，不知是因为沾到了血，还是系统的判定，她的月魔猫人物卡还是升级了，现在是跟顾惜雪一样的金卡，达到了亚圣境。
对此，沈宵雪莫不关心。
她在恢复本尊后，回到自己的神霄峰，找了一方悬崖，枯坐了七日。
谁也不知，她想了什么。
七日后，从崖上下来，她便把满山的桃树都砍了。
“系统，你走吧，我此生都不会再见他了。”沈宵雪望着光秃秃的山峰，对着系统道。
见系统没有回应，她又悠悠地说道：“你走吧。”
“我这人好洁，从小到大，我喜爱的东西，但凡是被旁人碰过，我便不想要了。”
“物犹如此，更况是人！”
“叮，前置条件未达成，无法卸载系统。”
沈宵雪：“让你滚都那么多事，那你说，前置条件是什么？”
系统：“当宿主与苏岩彻底无缘时，系统便会自动卸载。”
沈宵雪：“我说了，不会再见他！”
“嗯？”沈宵雪一愣，忽而陷入了沉思：“不过，反过来想想，我不找他，他将来，却未必不会来找我。”
就像一团死灰中，爆起一点星火。
沈宵雪迈开玉足，不自觉地踱步起来：“虽他现在，被那魔女，迷得五迷三道，但魔女便是魔女，终有一日，会暴露本性。”
“届时，苏岩被伤害后，未必不会再念故剑情深，再来吃回头草。”
沈宵雪的脑中，此时却是出现了，某一日，苏岩满身风霜的找到自己，哭着痛悔前非的情景。
沈宵雪不由的便是开始想，若真有这么一天，自己可以原谅他么？
三个月后，沈宵雪便将被她砍掉的桃树，又都种了回去。
又过了一个月，她便是再次出现在了大青峰下。
其实，她心里清楚，当她幻想苏岩回头的那一刻，便证明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苏岩于她而言，就像寒冬腊月里，身边唯一的一件棉袄。
就算被人弄脏了，也只能抢回来，洗洗干净继续穿。
不然怎么办呢？冻死么？
而这一次，她也终于堵到了带着雪儿回来的苏岩。
苏岩看到她，脸色一沉，当即便是准备带着女儿绕路。
沈宵雪身形一闪，拦在他身前：“你为何躲我？”
“你在怕什么？怕旧情复燃么？”
“雪儿，你先回去。”
苏岩先是对好奇的打量着俩人的雪儿说道。
“哦。”苏雪乖乖地点头，又朝着沈宵雪挥了挥手：“沈峰主再见。”
沈宵雪心中一暖，继而却又一酸。
她这段时间努力下来，终于能让这孩子不一见她就跑了。
“你想说什么？”苏岩皱眉望着眼前女人。
想不通，她三番两次来找自己想干嘛？
以苏岩对她的了解，这一世，按道理，他们应该在退婚的那日后，便一刀两断了才是。
这一世，他们相处还不长，苏岩在泥足深陷前，便早早斩断，而这个女人，也不可能如前世那般，执念入魔。
至于儿时的情意在她心中的分量，与她的高傲相比，一文不值。
他们早该是陌路人了。
可在这之后，她在自己身边出现的频率，未免太高了些。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沈宵雪话落，便转身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转身时，不知有意无意，一缕长发，拂过苏岩的面颊，一缕似有若无的异香飘入鼻孔。
不由得，便是勾起了某些回忆。
心随境转，总不受控。
苏岩皱了皱眉，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追在了她的身后。
沈宵雪一直带着他，飞到了一片野生的梧桐林，方才落下。
她的
玉足，轻点在梧桐枝头，红袖在树影间翻飞，翩然转身，朝着苏岩望来。
她还记得，很多很多年前，苏岩曾经承诺，要给她种出一片大大的梧桐林。
那并非是记忆碎片中的场景，而是一段她前世今生共有的记忆。
就在她洗刷掉废物身份，在家族大比上，一鸣惊人的那个晚上。
他们并肩坐在后院外，那棵梧桐的枝头，秋月凉凉的。
身下的树叶跟她的裙衫一样红。
“别喝啦，这可是醉红尘，我看你，已经醉了。”
两人的手中，各自捧着一坛酒。
沈宵雪手中的酒还没怎么动，旁边那人却已经大半坛下肚了。
“哈哈，我养了十年的凤凰，终于，终于要飞了！”
苏岩看样子，确实是醉了，非但身形摇摇晃晃，说话也有些卷舌。
沈宵雪倒也不嫌弃他一身酒味，玉手搂住他肩膀，以免他一个倒栽葱摔下树去，逗他道：“那飞走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苏岩拍了拍身下的树干：“不会，我给你在这搭一个巢，你总要归巢，我守着树，总能等到！”
沈宵雪摇头：“瞧不上，这树，太寒碜！”
“哪天，说不定就死了。”
苏岩：“那我便到山上，栽满梧桐，到时候，你爱落哪一棵都行，随你挑。”
可惜，这个承诺，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苏岩都没有实现。
沈宵雪望着苏岩，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要给自己种树？
却见苏岩皱眉望来，最终还是停在了林外：“现在可以说了吧？再磨叽，我走了。”
沈宵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压不住心中情绪，吐出一句：“你跟那小乞儿已行过云雨了？”
“叮，系统提示，请宿主注意任务评价。”
苏岩：“……”
苏岩转身就走。
“等等！”话一出口的瞬间，沈宵雪也后悔了，加快语速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对她不设防，又可知她的真实身份么？”
苏岩一怔，停下转身，目光定定的朝她望来：“什么真实身份？”
沈宵雪：“她的父亲，是无象魔主左千秋，母亲是十魔妃之首的水月妃。”
“苏岩，你真的知道，与你同床共枕的是什么人么？”
“你可知，你所见的花容月貌，或许只是一张人皮。”
“或许，那么多年，你从未见过她的真实容颜。”
沈宵雪的话音落下，此地一时间便只剩下风吹过梧桐树枝的沙沙声响。
苏岩的眼中也是闪过一抹讶色。
当然不是惊讶这些他早已知道的所谓秘密，只是惊讶沈宵雪居然能查得那么清楚。
这着实是有些出乎他预料了。
至于后果，苏岩倒并不担心。
顾楠依的身份本就不太可能一直藏下去。
她还有与左千秋的因果，与萧龙象的因果。
连李长生也在查她。
至于暴露后如何，大不了便是请白宿出手。
在沈宵雪证道圣人前，在这史源界内，还真没谁能奈何他师傅。
他师傅前生虽是勾陈界的圣人，今生却是史源界诞生的鬼。
都说鬼并非生前的延续，而是死后诞生的另一个生命。
苏岩觉得有些道理。
至少，白宿在史源界出手，不虚担心引来天劫。
这么算来，她其实可以算史源界目前最强的几位圣境之一。
若没有每只鬼都需经历的，九日一小劫，二十七日一中劫，八十一日一大劫的鬼劫。
那个之一都可以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