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苏宸轻声开口。
裴葳蕤怔愣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挽留么?
她樱唇颤动,勉强挤出笑容:“祝郎君顺利。”
说完迈着柔美轻盈的步伐走下画舫,走过踏板上岸。
她的步伐越来越缓慢,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人就站在船板上,他的身影莫名的显得有些萧瑟又孤独。
裴葳蕤忍住心底翻滚的情绪,转身离去。
苏宸看着她离去,才回船舱,面无表情的靠在锦榻上。
说实话,裴葳蕤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在这个时代,或许只有李裹儿不逊于她。
也只是不逊而已。
史书上将杨玉环的美貌描绘得天花乱坠,那是因为她站在历史风口。
苏宸不认为她的容貌能甚过她娘……
至于裴葳蕤为什么在史书上籍籍无名,当女儿杨玉环走进权力中心,她都快五十岁了。
毕竟杨玉环前面还有三个姐姐。
轻微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裴旻等人上了船。
“将毕祖关押在监察院据点。”苏宸直接吩咐。
“遵命!”
裴旻派两个手下去提人。
一旁的冒启沉声禀报:“院长,慧善有重要消息。”
“哦?”苏宸略皱眉,“这么快?”
冒启笑了笑:“这死秃驴最是贪生怕死,求生欲极强,吃了毒药当晚就去多宝寺。”
“说吧。”苏宸轻轻颔首。
冒启表情凝重道:“据多宝寺住持鉴悟所言,七日后,李义珣叛军将撤离剑门关,南下益州。”
嚯!
苏宸脸色微变,眼神变得凛然慑人。
剑门关扼入蜀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军事要隘。
李义珣竟然甘愿放弃优势,大军从剑门关转向益州?
“消息源真假?”苏宸声音冷冽。
冒启默了默,摇头,“卑职无法判断。”
万一慧善传递假消息,或者多宝寺那边故意泄露出假消息蒙蔽除苏盟。
苏宸起身来回踱步,他试着代入进李义珣的角度。
【自己从关隘撤军,那朝廷的八万兵马必须进蜀平叛。
为什么撤到益州呢?因为益州基本盘稳固,各方面都形成一条紧密的利益链。
接下来,苏玉城必定派兵围攻益州,那他就落入布置好圈套。
我手底虽然只有五万兵马,但还有来自天下各地的盟友攘助!
看起来我是瓮中之鳖,殊不知苏玉城才是!】
“拿笔纸。”苏宸回过神,沉声开口。
冒启从案几上拿来宣纸豪笔。
苏宸画了一环二环三环。
依照李义珣的计谋。
一环就是蜀地中心益州,李义珣叛军将要驻守的地方。
二环就是他带领的朝廷兵马,围着益州。
而三环,就是以陇西李氏为首的魑魅魍魉,围着他苏玉城!
最后一环与三环汇合,围攻二环!
苏宸放下笔纸,微眯眸子。
对方设计的计谋要做到天衣无缝,必须保障两个方面。
其一,一环的基本盘,也就是说彻底掌控益州。
其二,三环要有足够的兵力能形成堵截。
苏宸因此可以推断,陇西李氏为首的望族,至少往蜀中输送了三万兵马,这个数目甚至会翻倍。
就这还不包括暗藏的死士以及刺客。
当初在河北道,一些二流世族都能集合几万武卒,传承几百上千年的望族更是能轻易拿出来。
想到这,苏宸表情竟露出一抹戏谑之色:“不错,我喜欢大场面,这样的杀戮才有成就感。”
而落在胃启眼里,苏宸此刻的目光变得极为骇人。
就像一匹嗜血的凶狼,兴奋狂躁的等待猎物。
“裴旻,去找死闷骚过来。”苏宸下命令。
从毕构那里,才能证实消息真假。
…………
大都督府。
昏暗的书房,两人相对而坐。
毕构身材高大,精神矍铄,不怒自威,手上正捧着一碗人参茶。
对面的中年儒生一袭青藏色长袍,模样温文尔雅。
“毕长史,益州至关重要,王爷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恭奇正满脸严肃。
毕构斜睨着李义珣的小舅子,淡然道:“虽然我对撤出剑门关的决定不敢苟同,但王爷只要来益州……”
顿了顿,他中气十足道:“整个益州,王爷说了算!”
望着对方坦荡自信的模样,恭奇正略松一口气,转而喟叹道:“苏玉城名声在外,我军闻之便失战心,关隘小道已经有逃窜的士卒,继续僵持下去,我军据守的优势也会被磨灭。”
毕构凝视着他,紧皱眉头:“此獠毕竟刚刚平定政变,携无上军威……”
似乎听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担忧,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话:
“毕长史,苏玉城无容于天地之间,人人得而诛之。”
“大唐基业百载也,今王爷以恢复李唐正义为战,铲除天底下罪恶的禽兽,四方忠臣无不响应!”
闻言,毕构抿了口茶,直接问:“那有多少援军?”
恭奇正喉头滚动,“暂不清楚。”
嚯!
毕构嚯然起身,冷视着他:“我压上身家性命,你们竟还对我有所隐瞒?”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战以陇西李氏为首,他们严厉告诫王爷,不许泄露丝毫信息。”
见毕构神色舒缓,他继续补充道:“神都政变就是前车之鉴,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败垂成。”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数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动作。”
话音落下,毕构僵硬的脸庞变得平静。
在庞大的门阀望族面前,他哪有什么资格愤怒,连李义珣都已沦为傀儡。
布局越谨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机会更大。
他坐下后盯着恭奇正:“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王爷说过的话……”
“毕长史放心。”恭奇正郑重无比道:“王爷允诺的绝不会食言!”
“那就好。”
毕构轻轻颔首,表情看起来依然平静,可眼底却闪过兴奋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恭奇正看着毕构,两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后告辞离去。
一个身着铠甲的护卫抱拳施礼,等恭奇正走远,才低声禀报:“长史,有人求见。”
毕构眉间闪过不悦,“有无拜贴?”
“没有。”护卫略顿,紧接着说道:“此人言称,长史若不见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放肆!”
毕构眸中陡然凌厉,冷声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让他在大厅等候。”
“若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夫绝不轻饶他!”
沉缓的脚步声响起,毕构进厅,居高临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尔是何人?”
冷欲秋轻笑道:“毕长史请坐,接下来说的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毕构死盯着他,踱步到上首位。
冷欲秋一副八风不动,处之泰然的姿态,淡淡开口:“要想救你儿子的命,今夜子时独自前往满月楼。”
毕构眸子里闪过惊愕,这句话来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终归是久经风浪之人,他眯着眼:“你确定要和老夫开玩笑?”
冷欲秋不置可否,弯腰从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毕构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层层打开布料。
便见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毕构瞪圆眼睛,抓着断手的手在颤抖,额上的青筋也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冒了起来。
“你敢伤吾儿?”
他像发疯似的,整张脸都狰狞扭曲起来,死死凝视着冷欲秋。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开无情的报复。
冷欲秋眼中闪过不屑之色,于他而言,毕构的气势恐吓简直就是小儿科。
冷欲秋“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不就是一只手么,你为什么要用杀人的目光看我?”
毕构攥紧双拳,目眦欲裂,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祖儿的手,你威胁不到老夫。”
“哦?”冷欲秋拖长音调,似笑非笑:“毕长史日理万机,怎么会像妇人一样去留意自己儿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来鉴别一下。”
毕构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多宝寺开过光赠给祖儿的。
“来人!”毕构怒喝,声音有轻微颤抖。
冷欲秋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你最好惊动整个益州,那样你的儿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着这张趾高气昂的脸庞,毕构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内心的杀意。
一个护卫入内,毕构摆摆手:“先退下。”
说完颤着手包好断手,放进怀里,快步离开大厅。
冷欲秋像在逛自家一样,大摇大摆跟在身后。
绕过几条游廊,毕构停在一座奢华精致的院落,找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紧张,看到断手后面容惨白,竟然当场失禁。
毕构嘴角抽搐,眼中泛着阴寒的光芒:“是祖儿的手?”
女婢吓出哭腔,“是……是……”
公子这只手整天伸进她抹胸,甚至那个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两颗小痣,一模一样。
毕构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回去吧,此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开,身后还传来轻佻的腔调。
“美人儿,胆敢说出去,你可会死的哦。”
等她走后,毕构一脸阴鸷,寒声道:“你信不信,老夫会让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冷欲秋抽出匕首,毫不掩饰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你和毕祖一起陪葬,很公平的买卖。”
末了,他背负着手慢悠悠踱步:“可惜毕长史只有一条命,就只有毕祖这根独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