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后,迪妮莎喜欢让头发在煦暖的晚风中慢慢熏干,这样的话,似乎长发上能沾染些太阳的气息。
依在窗边,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队才从窗下的街道走过,迪妮莎将手上的信抛回书桌。
一切都在如计划的发展。
镇长遇刺的消息传出后,南镇领主威利男爵很快摆出了臣服的姿态。同“王都联合会”的联盟也在极短的时间清扫了“黑潮”。
无论从哪个方面,迪妮莎都可以说完成了在南镇的攻略。
公爵家三女的能力再一次得到证明。形同被遗弃的境遇却依旧牢固的在这片泥潭之地扎下根,甚至取得了公爵花费如此之久都没能取得的成效。
“期待迪妮莎小姐有一天正式登上罗里安贵族的舞台。”
这是多罗斯?谢林德子爵代表所有支持迪妮莎的贵族们,寄来的信中的内容。
或许正是因为代表了太多人,信中的语气显然不是迪妮莎所熟悉的那个子爵。
如摇摆在兽与鸟之间的蝙蝠,表面上对三个公爵候选人都进行了投资的子爵大人,实际却是迪妮莎的最大支持者。
据子爵自己所说,在迪妮莎尚年幼时,正值青年的自己便被她与众不同的气质所折服。那是天生便与凡物区别的气质,像是包裹着利刃的夜百合,又像能滴出血的红玫瑰。
“这就是自己此生效忠的君王。”
在金穗城,每次与子爵单独会面,对方总会用压抑着疯狂的语气重复这句话。
但对于疯子,迪妮莎并不讨厌。为某事某物而疯狂,大多时候都代表着这世间最忠诚的迷恋。
所以,子爵的这句话,应该翻译为——“好想快点看到迪妮莎小姐让罗里安贵族臣服在脚下的景象。”
拥有罗里安主要武器工厂,掌握了最先进火器技术的谢林德家族,虽然无法公开表示支持迪妮莎,暗地给予的帮助依旧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有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和罗里安最先进的火枪,迪妮莎才有和王都联合会合作的本钱,才能以拥有继承权的“私生子”身份参加到基维尔三王子的计划中。
——自己想要传达的讯息已经传遍西境,狡猾如蝙蝠的谢林德家主定然知道该如何利用它们。
在这泥潭之地站稳脚后,下一步应该是如何平衡王都与公爵的关系,并利用两方的相互牵制从中攫取利益——本应是这样的。但现在看来,已经有更便捷的方式。
阴谋者必被阴谋所害,猎手在追捕猎物时往往是最疏于防备的时刻。况且,盯着这群猎手的,远不止自己一人。
“登上罗里安贵族的舞台吗?”
晚风轻荡起金色发尾,靠在窗边的迪妮莎嘲讽的笑了笑。
“是自己的话,大概会拆掉那些腐朽的台面,撤掉帷幕,把舞台按自己喜欢的样子布置。”
——那个时候,不论是观众还是演员都只会看着我一个人吧?
果然,一切都和计划的一样。
光线随着时间偏移,晚霞的余晖印入少女红色的眼眸。抚摸这小指上的指环。少女的笑容落下了几片阴影。
——除了那个薄情的团长大人。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在晚风变凉之前,迪妮莎关上了窗户,想了想后,又留出了一条小缝。
看着被绑在椅子上,嘴中用丝绢堵住,面无表情的少女。迪妮莎随意披了件深红外套,走到少女身边。
抚摸起少女幽蓝色长发,冰凉的触感似乎令双方都格外满意。
像是在抚摸温顺的小动物,迪妮莎惬意的眯起眼睛。
“我想差不多,认领失物的人该来了。”
“小姐,再过不久就能看到我们的新家了。”
这已经是一路上听过的不知多少次,接下来的话也成了一种定式。
“在一个乡镇边,一大片平整的草地小姐可以骑马奔腾,还有条清澈的小河小姐可以在夏日嬉戏,当然,我都会在小姐身旁默默守护小姐。”
爱丽莎撩起窗帘的一角,敞开的窗户将林间的风送入车厢,柔顺的金发被落下的阳光映得如金子般耀眼。
——就当是体谅老人的关心吧,如此长时间的车马劳顿,老管家一定比自己更难受。
迎着阳光,爱丽莎露出含蓄的笑容,说出同样不知说了多少次的回应。
“那还真期待呢。”
马车不知碾过了什么,剧烈颠簸了一下。
老管家又抱怨了一句,爱丽莎却已习以为常。这种情况在从平原进入林地后经常出现。相比视野开阔的平原,狭窄崎岖的林间道路更让人捉摸不透。
车夫已经尽力避开颠簸了吧,爱丽莎刚这样想的时候,车厢又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后方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一个护卫高声叫道:
“停一下,板车的轮子陷进去了。”
车队的声响停歇了,充满活力的林间瞬时安静下来。
虫鸣鸟叫也没有,寂静的林就连阳光也显得枯燥。
爱丽莎放下帘子后,握紧了手中的镜子。
“别担心,小姐,我去看看。”
老管家温和的说道,拔下门栓,打开车门。
带有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
林间似乎有东西晃动。树梢微颤,细碎的阳光晃得老管家有些睁不开眼。
一束破空声穿林而出。
仿佛遭到重击,老管家的身形一个趔趄,捂着胸口靠在了马车门框。
没有了老者的遮挡,穿透树林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进了车厢。爱丽莎抬起头,逆光中只看到朦胧的光晕,和在光晕中老管家黑色的身影。
“不要出来,小姐......”
车门被重新关上,物体抵着车门向下滑落。
远方的鸟儿被成群惊起,一声尖利的嘶吼贯穿树林。
“敌袭——”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发出声音的喉咙被何物穿透。
整个树林瞬时如布满了恶魔鬼怪,马儿们也惊惧不安起来。
破空声与物体扎入车厢的声音接连响起,不时间杂着沉闷的火药爆破声——那是枪声,经历了那一夜,爱丽莎对这种骇人的声响不再陌生。
“他们在树林里!”
呐喊掩盖过了悲鸣,凌乱的马蹄碾压过草木,将林中的声响向远方驱散。
混乱从道路转移到了林中。
随风翻飞的窗帘不断的洒下阳光,爱丽莎颤抖的撩开丝毫。
“砰!”
突然的枪响仿佛就在不远处,爱丽莎惊慌的放下帘子,姐姐送的小镜子掉落在地上。
平复了急剧的呼吸后,爱丽莎捡起镜子,小心的打开车门。
门后似乎被什么东西抵住。树林中的声响在一点点减弱,爱丽莎吸了口气,一把推开了车门。
身着执事服的老管家迎着阳光向地面倒去,在光线中溅起漂浮的尘埃。
背部的衣物被鲜血黏成一整块,颜色化作深黑的中心,是一支染红的箭头。
盯着那带血的箭头,爱丽莎全身血液变得冰凉。
“赶快收拾完,别让大小姐跑掉咯~”
一连串的脚步践踏过草木,朝马车的方向走来。爱丽莎咬着唇,提起裙角,向另一边的树林钻去。
隔着参差的枝叶,爱丽莎回头望向身后的车队。
仅有几箱的货物堆在板车上,拉着板车的马匹垂着头悠闲的歇息,旁边是几具跌落的尸体。再前方,黑色的马车在树木的遮掩下依旧优雅华贵。然而车夫与拉车的马匹都已倒在血泊中。在爱丽莎看不到的方向,那个常年陪伴自己的管家也倒在了同样的地方。
——唯一的,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将自己视为亲人的人。
爱丽莎的眼睛已无法移开。
带着血迹的刀破开树丛,几个男子走到道路之中。
看到车厢打开的门后,凌厉的视线直直的望向了对面的树林。
爱丽莎感觉自己的视线和对方似乎有一瞬的交错,仓促的回过头,提起裙角向树林深处逃去。
红尾狐看见了那个逃窜的少女。一身贵族小姐才会穿的纯色长裙,这种衣服连解开都特别费劲,红尾狐一般喜欢直接撕开。
大个子抬起了十字弩,红尾狐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头上——要够着他的头让红尾狐废了点劲。
“人死了我们拿什么交差?”
“我只想吓吓她......”
大个子委屈的撇下了嘴。明明长着这么大块头,却蠢得跟小毛孩一样。
“这在里等其他弟兄,把这里收拾完了再跟上我们。”
红尾狐朝林中大声叫道:“尽情跑吧,小兔子,跑累了叔叔们会招待你的~”
看向和自己露出同样笑容的手下们,红尾狐小声的哼着曲调。
“许久没有过的猎物,随便抓到就太无趣了,一定要让我好好享乐一番哦~”
故意制造出大声的响动,红尾狐带头走近了树林。
——不可能逃掉的,难得接到的委托不可能让她逃掉的。
红尾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样显眼的长发,如此不便的长裙,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小身体,红尾狐感觉自己再跨上几步就能追到对方。
但是,实在是太美丽了......拥有着如披散的翅膀般的金色长发,提着裙角,在枝叶茂密的树林中奔跑的少女——实在是太过美丽。
树枝和锋利的叶片会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伤痕,可爱的小脸会慢慢的哭出来,当自己接近时,绝望和恐惧会让端正的五官扭曲,掐住不堪一握的脖颈,用刀划开那碍事的长裙。将少女最原本的姿态从束缚中解脱,完完全全的呈现在大自然之中。
然而被尽情的侮辱——这才是美的极致吧?
“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再把你的裙子提高点,把你细嫩的小腿再露出点,哈哈哈,真是太漂亮了!”
红尾狐大声的笑着,不紧不慢的品味着少女的恐惧。一个手下发出奇怪的叫声,跳过灌木丛穿到少女的前方。
真是破坏气氛啊......
红尾狐用眼神警告了那个手下,对方却完全没看见,作出捕捉小动物的姿态,半蹲着身子,大大的敞开双臂。
“我抓住了我就要当第一个!”
少女惊恐的楞在原地。
“我可没允许啊!”
红尾狐快步跑了上去。手下却已向着少女扑去。
纯色长裙被压倒在腐叶堆积的泥土中,金色长发如蛛网般散布在灌木的枝丫上。
“这就是贵族家的大小姐吗?这也太软了吧?”
咂了咂舌,红尾狐一把拉起手下甩到一边。
向着滚在灌木丛的手下,他晃动着手上的长剑:“敢动我的东西,这东西下一秒就在你的肚子里。”
听到少女这边的动静,红尾狐回过头,金发少女已从地上爬起,浑身沾满腐叶和泥土,却没有一丝犹豫的继续朝林中逃去。
“妈的,兴致都没了。”
红尾狐几步追上,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金发少女突然回过头,另一只手扬起,泥土和落叶被抛洒进红尾狐的眼中。
红尾狐吃痛的闭上了眼,少女趁机抽出手,向远方奔去。
几个手下越过了他,红尾狐揉着眼睛将他们全部叫住。
“你们发现没?”
红尾狐看着不明所以的手下们,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小妞儿挺特别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叫过。你们觉得她害怕吗?”
“当然害怕,”红尾狐自问自答的说道,“我拉着她的时候就知道她害怕得不行。但是我怎么就听不到啊?一般人在这种情况怎么也要尖叫两声啊?”
“头儿,你到底想说啥啊?”
“我想说的是,我可能遇到我最喜欢的类型了。”红尾狐夸张的笑容配合着通红的双眼看起来无比癫狂,“这一定会是最愉悦的狩猎,最后的捕获一定要我亲自动手,我会让她享受了世界上最高的痛苦和愉悦后用最不堪入目的方式迎接死亡。”
“那我们怎么交差啊?”手下疑惑的问道。
红尾狐耸了耸肩:“雇主大人还叫我们不能碰她呢,你会听吗?”
“不会。”手下整齐的答道。
“就是这样,不高兴的话把雇主也一起杀了吧。反正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所以才会接不到生意,所以才会成为这边境上最臭名昭着的人渣。
——但是,没谁比人渣更懂享受人生了。
酒馆的门被推开,寒风夹着雨点吹来。
一行三人进入酒馆后,将寒雨阻隔在门外。
脱下斗篷,两个男子的面容暴露在酒馆微热的空气中。
酒馆的气氛瞬间嘈杂起来。
稍年长的褐发男子虽然引人注目,但更奇特的是看上去才十八九岁,却有着一头苍白发色的青年。青年从斗篷下露出的衣物质地上层,左眼却围着一条不知什么材质的洁白纱巾。飘着雨的天气,青年的发丝有些润湿,纱巾看起来却仍干燥柔顺。
被纱巾缠住,青年的左眼想必是有何伤病。而同他一致的是,褐发男子的左眼同样被皮质眼罩覆盖。
“是他们吗?”
“一定是的。”
类似的对话在酒馆此起彼伏。
随着三人的移动,酒馆众人才看见,另一位身材纤细的同行者,实际是被白发青年搀扶着,整个身体脱离地面类似漂浮的移动。
三人在空桌坐下,白发青年将同行者的斗篷掀开,细心的用手绢为其擦拭水迹。
相邻的酒客能够看见,那是一位异常美丽的蓝发女子。虽然闭着眼,但红润的皮肤,樱色的双唇,看上去比紧挨着她的白发男子更有活力。
“他们就是在卡布村杀了全村一半的人,被整个北境通缉的逃犯?”
“他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守卫不敢阻拦的吧?......而且,不去招惹他们的话,似乎是很好说话的人。我是这样听说的。”
“我说,那个女的,不是活人吧?”
说话的人感觉到白发男子盯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没拿稳摔倒了地上。
“不管怎么说,真是漂亮......”
围绕三人的谈论声逐渐大了起来,北境的酒比其他地方要烈得多,要是有了“传言”、“故事”这类下酒菜,就算有人用剑抵着他们的喉咙他们还会继续喝下去。
“那个白纱布遮挡的是恶魔的眼睛,我听卡布村的活下来的人说过。”
“你就吹吧,你在这儿呆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认识卡布村的人。”
“就算是恶魔,也真是漂亮啊......”
被酒精怂恿,动作也越发大胆,昏黄的灯光下,酒客摇晃的手指指着蓝发女子胸前的吊坠。
“真是漂亮啊......戴着的东西也真是合适。”
白发男子擦拭到脖颈,没有血液在皮肤下流动,少女的身躯仿若精致的工艺品。而在酒馆的魔法灯下,随着光芒变幻的挂坠却充满生机。
男子紧紧的盯着挂坠,这个他从她紧攥的手中找到的饰品,仿佛寄宿了他全部的思念。
在光芒的变换下,流动着光华的金丝雀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宛如振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