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爱,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跨越。
这是个谎言。
然而,即便失望过许多次,代仍然想去相信。
走在林荫小道的代忽然停下脚步,叹气之后开口问道:“你还要跟到何时?”
半年之前,源便一直跟着代。因为源只是一直保持距离跟着他,偶然还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偷偷帮忙,所以代一直保持沉默。如果不是现在实在想听听人声,代会继续把源当做空气。
粉发的秀美少年,源,从一棵树后走出,行至代的身旁笑着说:“跟到你喜欢我为止。”
如此大胆的表白并未令代感到欣喜:“我不喜欢痴缠汉。”
方才还大胆表白的源脸颊泛起淡淡的桃红:“我是因为害羞才迟迟没有向你搭话的。”
“我也不喜欢乳臭未干的小孩。”
源笑了:“谁是小孩还不一定呢。”“我三百七十六岁,你几岁?”
“……”
代二百六十四岁。
地灵本来便不能凭外貌判断年龄,代实在是与人类处得太久了。
“总之,我不会喜欢你。”代迈着大步再次动身。
源小跑追了上去:“凡事别说得太绝对,否则日后可能会让自己尴尬。”
代判断源是十分擅长辩论的人,因此决定以沉默应对。
源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无言微笑地一直跟着代,与代一同爬山、采药、捣药、抓鱼和烤鱼。
柴火发出噼啪的响声,源双手拖着腮帮,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滑落油脂的鱼,代轻轻地按着源的头往后推:“离火这么近,眼睛容易被烧伤。”
“代,你还真是温柔。”
源纯真无暇的笑容令代忽然有些窘迫,默默转头假装看小溪。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桃源,你可以叫我源。”
代实在不好意思一上来便直接以名相称:“桃源,谢谢你之前帮我解了燃眉之急,之后我一定会把银两还给你。”
源的眼睛依旧盯着散发香气的鱼:“不用了,反正你还不上,就当是一路跟着你叨扰的赔礼。”
代皱眉,语气严肃:“我一定会还给你。”
源的眼里满是嘲笑:“所以,你真的要与那只吸血蛆断交了吗?”
代神色严厉,声音激动:“他不是蛆!”
源带着胜利的笑容:“你不否定他吸血啊。”
“……”代转移话题,“说起来,那么多银两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源神气一笑:“我没有偷哦,是陪富孀喝酒弄来的。”
代疑惑地确认:“富商?”
“孀。”
代有些发昏:“你是男女都喜欢?”
“不。”源咯咯笑,“我只是喜欢看人类女人被说点好话、装装可怜便善心大发、无私上供的样子。”
“……”
即便不认可源所做之事,但是代也无法真心同情一直妨碍他的人类女人。
美滋滋地吃完一条鱼的源拿起第二条鱼:“代,既然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试着重炼变作女人?”
“那有什么意义?他们又不喜欢女人。”
“那你至少可以变得像我这么可爱啊!”“装扮成女人的模样蒙混过关。”
代以死鱼眼看着如此理直气壮自夸地源:“我没有女装癖好。再者,不能生子的话,对为了延续香火而与女人成亲的他们而言没有意义。”
“人类真的好麻烦。”源拿起第三条鱼。
代有点不高兴了:“喂,你吃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源歪头可爱一笑:“人家今天费了太多体力啦!”
圆月在溪水里摇晃,代靠在树的右边闭目休憩,源躺在树的右边闭眼思索,在心理细数他所知道的代曾经喜欢的人。
源第一次发现代是在一个湖边小亭,一名清瘦的人类男子满脸痛苦地告知代他的父母已经为他安排了婚事,他不会再与代见面了。代带着浅笑表示明白,他离去的身影深深地把源吸引住。
一个月之后,某条坑洼的道路有一辆马车侧翻,代急忙上前救助受伤的车夫和马车里的夫妇。儒雅的他与代目光交汇,那一瞬间,儒雅的他早已如同死水的心再度汹涌澎湃,然而最终儒雅的他答谢代后带着紧皱的眉头离去,代带着浅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身为江湖郎中的代又继续漂泊了三个月,滂沱雨夜,代在亭里避雨,身形稍胖的他提着一壶酒冲进了亭子。他憨厚地对着代笑,邀请代一起喝酒聊天,雨息之后还拉着代到他家做客。第二天,挑着两笼鸭子赶集的他和代一起进了城。入城之后两人便分别了,怎知到黄昏的时候听闻有人在赌坊斗殴,赶去找生意的代遇见了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他,他摸着后脑勺对代憨笑。代背着脚被打伤的他回家。
在他养伤的期间,他的妻子替他出去营生,代留下来照顾他。选择以人类疗法替他治疗的代,花费了一个月治好了他的脚伤。本以为这次真的要分别了,结果不放心的代在赌坊替将要被打的他解围。代劝他戒赌,他笑着说一定。来来回回三四次,代也没银两了。两人被围殴,他全力护着代。代问他为什么要护着他,他傻笑着说因为这样代又可以留下来给他治病。感动的代说会帮忙想办法筹银两替他还赌债。借源的钱还债之后的第二天,他说十分对不起代,他个人十分希望能与代继续深交,可惜他的妻子希望代离开。代带着那个永远善解人意的浅笑离开,他追了上来让代在城里或附近找个地方落脚,他会去看代。代照做了,他总会带来一壶酒来看代,好几次烦恼地表示下次或许不能来看代,有时候是因为妻子,更多时候则是因为赌场追债的人。
前日,怀有身孕的妻子拉扯着他找到代,让他对天发誓他不喜欢代。在众人围观之下,他发誓了,并大声宣告自己不是龙阳癖,代带着僵硬的破碎浅笑离去。
“代,为什么你能一直喜欢人类?他们总是胆小又自私。”
“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令人十分怜爱。”代睁开双眼,望着天空,“当他们冲破束缚选择我的时候,不是很让人期待和高兴吗?”
“代其实你就是喜欢苦尽甘来吧?”源坐起身,“那样的话我平时虐虐你,再给你一点蜜糖舔舔。”
“没有必要。”代拾起手边的一片枯叶,“坦坦荡荡的你不可能理解人类的那种纠结、无奈和痛苦。”
源站起,来到代的面前正座,直视代的双目说:“但是,我明白喜欢一个人却不能在一起的纠结、无奈和痛苦。”
心被重重敲击了一下的代转过头,调整呼吸之后再次与源对视,代这才发现秀气少年模样的源脸上刻着成熟与刚毅。
源欣喜而笑:“这是代你第一次正视我,我真的很高兴。”
源回到原来的位置躺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留下代一人在纠结。
如果因为源是地灵便不喜欢他,那与那些因为他是男性便对他不屑一顾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代细细地琢磨着源的话——“代,为什么你能一直喜欢人类?他们总是胆小又自私。”
“一直”和“总是”,源一定也经历过失望,只是与他不一样,源不想有半分忍让与妥协吧。
站在阳光下对着他笑的源,让代觉得十分耀眼。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一同游历十年。中间有过不少的矛盾,源总是会对代有好感的人翻白眼,捉弄他们;代看见源和女人欢声笑语时总是拂袖而去。但是,最后二人总会若无其事地再次踏上旅途。源会在嘲笑代又被抛弃后露出宽慰与欣喜的笑容,代则会在源追上来的时候压住心底的喜悦,冷冰冰地问他又讹了多少银两。
然而,自相遇的第一天之后,喜欢二字从未滑过二人的嘴唇。
今天源将一件粉色衣裳举到代的面前:“其实我之前就很想说代你一定很适合粉色。”
代十分嫌弃地拒绝:“我穿上了一定会被人说恶心!”
“反正你和我现在不也总被人侧目和说恶心吗?”
“性质不一样。”
接下来几天,源总是想着法子让代接受那件粉色衣裳。然后,突然在某一天,粉色衣服被搁置一旁。
在代的印象中,灵元衰竭症是像人老了一样,一点一点让人衰弱,而非突然发作。
用救过无数人的双手杀死第一个人类时,代的手在激烈颤抖。但是,在第二个人类死去时,想到源带着疼惜的笑容为他拭去眼泪的模样,代的心变得十分平静。
辗转半年多,代遭遇人灵阁阁员追捕,拼死逃跑的他钻进了一个小洞,然后看见了那棵桃树静立于一片空地,无所拘束地盛放。
徐徐清风将一片粉色花瓣交到代的手中,代日夜惊恐与绝望的心变得十分平静。
——“这里是我和源的归宿。”
看到代穿上那件粉色衣裳时,源比起代说要给他一个家时还惊讶。
代一脸别大惊小怪的样子:“在这里还介意别人目光的话,我不就成了傻子。”
源咯咯笑:“可惜,代你这大半年沧桑了不少,现在穿着真的有些恶心。”
“你说什么?!”
“但是,代,我更喜欢你了。”
代紧紧握住源的手:“我也喜欢源,我一定会治好你。”
欣喜的风拂过,片片桃花纷落,将二人的身影隐没。
——桃代乡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