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刀锋利,砍开荆棘倒不费力,只是短了些,不多时便打开数丈道路,手上却又添了几处新伤。
顾小冬并无畏缩之意,一心只想寻找水源。
十二年前那桩旧案,细想之下疑点颇多。
罗四喜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江湖中人,看他举止细微处,隐隐藏着侠义,不象恶人,顾小冬得他好处,更觉得亲厚,便对血案内幕越发好奇。
又寻出约有三里,竟有一片难得的开阔之地,放出一片天光,四周却仍被巨树所围,地上厚厚铺了一层枯枝败叶。
再一看,这开阔之地是人为所致,四周竟被放倒了数十棵松柏。
顾小冬心中暗暗提防,手中斩龙不禁又紧握了一把。
却听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树影处走出一位邋遢老道。
这老道却非同小可,但见“丰神奇异,龟形鹤背,大耳圆睛”,正口中唱道:
“大元飘蓬客,拂拂髯如戟,一曲上天梯,可当飞空锡。回思访道初,不转心如石,弃官游海岳,辛苦寻丹秘,舍我亡亲墓,乡山留不得……两足迈于役,悠悠摧我心,流年驹过隙,翘首终南山,对天三叹息。”
邋遢老道唱完,取下葫芦,仰脖灌了两口,赞道:“好水啊好水。”
顾小冬一时听不明白老道唱了什么,一听到“水”,便雀跃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敢问老先生,何处取来的水?”
那老道却似早就发现了顾小冬,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干嘛要告诉你?”
顾小冬并不急躁,在那老道面前原本便矮了一头,有事相求更不敢高声:“老先生,同是江湖客,我已经几天没喝过一口水了……”
老道眯着眼睛转向顾小冬道:“同是江湖客……你喝没喝水与我何干?”
“江湖救急不是么?”顾小冬斯斯艾艾道。
老道眼看顾小冬浑身破烂,口角生疮的样子,却不动声色。
用污迹斑斑的袍袖掸去胡须上的水渍,又看了看手上的葫芦。
慢条斯理地说道:“救急也不是不行,可你也太脏了!”
顾小冬心道,我再脏还比得过你?倒被这老家伙嫌弃了。
刚要开口,却见那老道皱起眉毛,面露不快:“你还敢嫌我脏?我是老家伙,你是小家伙?这么没教养的?”
顾小冬一愣……我心里想的,他如何知道?
却听一句没教养,顿时就火了:“你不是老家伙是什么?老怪物?同是天涯沦落人,谁比谁干净了……?我本就有求于你,一直轻声慢语请教,你却这番无情奚落,这便是你老先生的德行?”
“嘶……同是天涯沦落人,谁比谁干净了……”
老道被顾小冬一通抢白,却眉开眼笑起来:“有道基啊有道基啊,这话说得好说得妙!”扬手便把葫芦递了过去。
顾小冬舔了舔嘴唇,偷瞄一眼,见那老道目向远方,若有所思……
便用袖口揩了揩葫芦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那水取自山泉,清冽甘甜,饮之如雨润旱地,顿时浑身上下爽得冒烟。
“不如,你做我徒弟吧?!”老道突然道。
“啊?”顾小冬被呛了个满脸通红,花脸上一双大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老道满脸期待之意,圆眼放光:“叫我师父呗。”
“什么情况?只是喝你几口水,便要叫师父啊?”
“小娃娃,你岂知缘份的玄妙。我本事可大着呢,原是此地过路的神仙!”老道面露得意之色,不禁手捋长髯,昂起头来。
顾小冬刚饮半口,几乎又要咳出来:“不是吧?神仙这么不值钱了?”
“什么值钱不值钱?”老道面色一沉,劈手便将葫芦抢了回去!
“我活了一百多岁方有所成,你以为满大街神仙吗?”
顾小冬暗惊,那老道抢葫芦看似随意,却暗藏玄机!
任自己精明如鬼,竟来不及作任何反应,不禁心生敬意:
“老先生莫生气!说起来你已经是第二个自称神仙的了。”
“哦?你有师父了?”
“他倒是没叫我拜师,只是送了宝刀。对我还不错,却有血案在身。”
“那便不打紧……血案在身?这什么神仙?”
“当然不是神仙啦,被人追杀,藏在山里十余年。所以我哪还信神仙?”
老道将手一伸,五指微屈成爪!
“呼”一声,顾小冬手上斩龙竟不翼而飞,被老道握在了手上!
顾小冬暗道,果然有些本事。
老道鼻子里哼哼:“我告诉你,不是有些本事,我本事可大着呢!”
却又被斩龙刀所吸引:“嘶……这把刀竟是林小鬼所铸!”
顾小冬不知老道口中的林小鬼,却是方外铸炼高人已近六旬的林默之!
向他求宝的武林人士不计其数,却难得他亲自出手。
后因不胜其烦,三十岁便云游天下,江湖人想见其面难如登天。
老道却不管顾小冬张着嘴,象吞了鸡蛋似的惊讶,自言自语道:
“这材质当属极品,取自陨铁,只是稍有瑕疵。”
说着信手一挥,西南方向三四棵巨树,轰然而倒!
顾小冬这张着的嘴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看鬼似地盯着老道。
老道却不以为意:“小娃娃,这斩龙刀来历你可知晓?”
顾小冬猛的一收嘴……讷讷道:
“老,老先生,你知道这是斩龙刀,应知来历吧?”
“哦,只是听说一些。杨家因为此刀被灭了门!也不是,杨家还有一杆长枪名叫戗龙。这刀只是残料所铸,自是比那长枪的材质稍逊一筹。”
老道收回心神,看向顾小冬,眼见顾小冬表情,不禁心情大爽,眉开眼笑道:“你看,我本事超群,又博闻广知,叫我声师父,你也不算亏吧?”
顾小冬定了定心神,从老道手上又要过葫芦,闷声喝了几口。
打了个嗝,眨眨眼抬头看看老道,又看看葫芦。
“啊,这个,送你了送你了!”老道满眼放光盯着顾小冬。
顾小冬皱着眉,想了想,又看了看老道手上,仍是不语。
“啊,这个小刀,还你还你。”老道赶紧把斩龙刀交还顾小冬。
顾小冬接过斩龙,插入刀鞘,紧了紧衣服,这才说道:
“老先生果然神人手段,晚生佩服,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收我为徒?”
“你我有缘啊!”
“你活了一百岁遇人何止千万?难不成见一个便要收一个?”
“你有道基嘛。”
“何为道基?”
“无为无治,谓之道基。”
“我尚不知,道为何物,何来道基?”
“道法自然,一语悟道!”
顾小冬皱眉,却看天空星光熠熠,竟已入夜,忙道:
“老先生抬爱,晚辈感激。只是还有一位前辈需要照料,此刻恐有危险!”
老道微叹口气,暗暗掐了掐手指,悄无声息的向顾小冬打了一道指诀,喃喃道:“却也不急于一时,你且去吧。天明时分,改向东去,切不可误!”
顾小冬苦笑:“老先生,我已不知道方向,如何定东?”
老道以手虚指,夜风袭面,山林震动,暮色中隐隐神语,莫测高深之感!
老道又道:“也罢,再送你两句。遇观而憩,遇木则友。去吧去吧!”
顾小冬敬畏,躬身答谢,转身便往回奔去……
老头手捋长髯,微微颔首,口中念道:
一花一木皆归土,万千星芒径向东。
但闻山林黑风啸,应知人间苦有终。
念罢,竟生苦闷之情,自语道:“臭小子居然连名字都没问我一声!”
便向顾小冬去处,遥遥喊道:
“喂,我叫张三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