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柴房逼仄杂乱,没有打捆的木柴靠墙堆放,殷红的鲜血沿着地缝蜿蜒流淌。
屋外的议论声很大,但又仿佛皆被这刺鼻的血腥气隔绝在外,送不进一丝人气。
当李显站在这幅场景之中时,距离嘶喊响起仅仅过去了不到一百息。
如果有统计的话,这或许应当是西塘县最快的“出警速度”了。
而作为这项记录的创造者,李显虽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但出乎意料的倒也没有太过不知所措。
他只是有些不太敢去看躺在血泊中的那具尸体。
“张哥,怎么样?”
深吸一口气,没去管围观的人群,李显走到正在检查尸体的张大身边,强迫自己看向躺倒在血泊中的刘禾。
黄色布裙,衣袖挽至手肘,尖刀自下而上刺穿脖子,瞪大的双眼中仿佛仍残留着茫然与不可置信。
“死了。”
摇摇头,张大的语气很沉重。
他说完这俩字就不再言语,而李显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毫无疑问,两人此时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尤其是李显。
虽然他不喜欢刘禾,甚至因为才穿越过来不久,连熟悉或许都算不上。
但一个刚刚还鲜活的生命突然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面对这种情况,恐怕换做是谁都要缓上一阵子。
“李老弟,我再找找有无什么线索。”
过了片刻,张大慢慢站起身子:“你去问一问刘王氏吧。”
可能是考虑到李显此刻会比较“悲痛”,张大主动担起了继续检查尸体的任务,让李显去问询案发时的情况。
而他嘴里的“刘王氏”其实就是刘禾的生母,原本姓王,嫁入刘家后冠了夫姓。
也是第一个发现刘禾身死之人。
“嗯。”
点点头,李显没多说什么,绕开地上的血迹走出柴房,几步便来到了被几个百姓搀扶着的刘王氏面前。
“刘王氏,我问你,刚刚可是你最先看见刘禾的尸首的?”
“呜呜呜!禾儿!我的闺女啊!”
仿佛是被“尸首”二字刺激到了一样,刘王氏顿时更加悲痛,哭天抢地的便往柴房那边挣扎。
身边众人忙不迭手忙脚乱的拉住她,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好半天才令其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
“呜呜呜,是我,是我看到的......”
“那在此之前你可见到什么可疑之人么?”
“没、没有,啥人也没、没见到......”
“当真?”
“当、当真......”
“......”
皱了皱眉,李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总觉得刘王氏方才的眼神有些躲闪。
“你们刘家最近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深深看了后者一眼,继续问道:“或者可曾与谁有过过节?”
“李显啊,我、我们老刘家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抹着眼泪,刘王氏颤声道:“就靠这个小茶铺过活,没钱没势的,能招惹上谁......”
“嗯,那你们当家的呢?”
李显环顾了一圈:“怎么没见老刘头他人?”
“他、他今儿一早便去乡下收茶了,得晚上才能回来......”
“这等他回来知道禾儿死了......呜呜呜,可让我们咋活哎!”
“......”
说着说着刘王氏又哭得不成样子,要不是有人搀着估计早就瘫在地上了。
而因为她总是哭一阵答一阵的,所以差不多过了一炷香,李显才学着前世电视剧里的样子问完了几个关键问题。
结果是啥有用的信息也得到。
“刘王氏,你放心,此案衙门定会给你刘家一个交代。”
“诸位乡亲,劳烦你们暂且将她扶回屋歇一歇吧。”
摇了摇头,李显觉得就刘王氏这精神状况再问下去也是白搭,便干脆让人将她先扶回去歇着,以免累出个好歹。
而他自己则是返身回到柴房,小声问向仍在寻找线索的张大:
“张哥,发现什么了么?”
“没有。”
张大眉头紧皱的指了指地面:“只有刘禾一人的脚印,周遭也没有血迹。”
“惯犯?”
李显一脸疑惑:“还是说是个轻功了得的习武之人?”
“现在还不好说,都有可能。”
“但更关键的是此人为何要杀刘禾。”
“刘家又没什么钱,刘禾也谈不上有何姿色,劫财劫色都讲不通。”
“算了,先不管这些了。”
直起身子,张大叹了口气:“唉,李老弟,你回衙门叫人去吧,我在此看着。”
“......”
古代查案没有监控、指纹、DNA这些高科技,只能依靠现场勘查。
所以即便眼下两人已经检查了现场,也得等验尸官来看过之后才能将死者移到别处。
很明显,就跟刚刚一样,张大还是怕李显“触尸生情”,所以才让他回去叫人,自己留下看守现场。
不过......
“张哥,我在这看着吧。”
喉咙动了动,李显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想与她再说几句话。”
“......好。”
声音一顿,张大好似懂了李显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后便快步走出了柴房。
然后,就在他推门离去后的下一秒,李显的眼神瞬间变了。
......
......
毫无疑问,李显之所以留下,原因当然不是要跟刘禾“告别”。
只是因为他刚刚亲眼目睹了一个“鬼魂”诞生的全过程。
就像是传言中的“灵魂出窍”,十息之前,他竟看到一个恍惚的黑影自刘禾的尸体上剥离而出,从头到脚,慢慢站起,然后飘至半空。
很模糊,但又看得出轮廓,双脚离地几寸,样貌赫然与刘禾一般无二。
而现在,这个“刘禾”便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李显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其实类似的鬼影他此前并非没见过。
只不过从未离的这样近。
结错在房梁的蛛网间有蚊蝇在挣扎,阴森鬼气弥漫在柴房的每一个角落。
双眼死死瞪大,李显说实话很想逃。
但一方面他觉得刘禾即便成了鬼也应当不会害自己,另一方面又想试着跟后者“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尽快查出凶手。
因此,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便慢慢开口说道:
“刘禾,杀你之人是谁?”
“告诉我,我或可替你......”
“呼!!!”
突然,还未等李显说完,一股再真切不过的阴风便猛地翻涌开来,那鬼影的表情亦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
就像是被千万针同时刺入体内,它整个“身体”都在疯狂颤抖,扭曲的五官早已离开了原本位置,布满鲜血的白瞳里似乎有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知来自何处,又仿佛就在耳畔。
面对如此变化,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的李显大脑一片空白,双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便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面前的鬼影在空中挣扎了一阵,旋即忽的向自己冲来。
“我操!”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极度恐惧下的本能,李显完全是下意识的吼出一句国骂。
而就在这声国骂过后,他便似过电一般浑身一颤,瞳孔也猛地收缩。
不过这次的反应并非来自恐惧。
而是......
“哗啦啦!”
仿佛有天光乍现在脑海,虚影沉浮间,意识中那本一直没有搞懂是什么的无字书忽的翻动,清晰的翻页之音沧桑且古老。
李显呆呆的站在原地,无数信息如潮洪般疯狂的涌入脑中,混乱而庞杂。
其中仿佛有刘禾的哭泣的声音,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着什么,但听不清。
其中好像还有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天地,无数鬼影游荡徘徊,但看不真切。
恍惚之间,李显已经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他亲眼看见一群猪坐在桌边大快朵颐着人类的残肢;油头粉面的书生张口吞掉了一整座寺庙;巨大的捣药杆落下,捣蒜一般将石臼中虔诚的男女砸成了肉泥。
甚至,他能感受到血滴溅在身上时的温热,能嗅到腐烂和血腥的味道。
像是旁观,又像是亲身经历。
李显便这么无可抗拒的身处在每个场景之中,走马灯般“欣赏”着一幅幅地狱图景,直至麻木。
这个过程有多久,李显不清楚。
他只是在书页合起的那一刻,终于听到了一个似自心底而起的声音。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人魂不散为鬼,鬼藏于人为魑,鬼藏于畜为魅,鬼藏于物为魍,鬼藏于心为魉。
“诛化魑魅魍魉者,行鬼道,为夜使。”
“此书仅存夜使之心。”
“名为阴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