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长者邀请,徐源长不能推脱,伸手请梅长老落坐,他再盘坐蒲团。
朝边上忙来忙去的老大歉意一笑,真不敢当啊。
他会下象棋、围棋、跳棋、五子棋,尤为精通四国军旗混杀,看到梅长老拿出的一张两尺大小青玉棋盘,他有些傻眼。
格线纵横交错,边缘很不规整,棋盘上刻画各种符文。
这是什么怪棋?
他从来没有见过。
梅元俭又拿出一白一黑两盒玉质椭圆棋子,颗颗晶莹剔透,灵光内敛,笑着解释:“这是四相九宫棋,你既然是初次见识,老夫教你简单规则,咱们下对角两仪九宫棋,不用太复杂。”
徐源长明白是考验来了,凝神倾听梅长老讲解九宫棋规则。
一番在外人听来如天书的九宫转八门,相生又相克的原理,他默默记下,与当初曾望楼所教九宫奇门相互印证渐渐契合明了。
其实两者的区别,一是平面上的纸上谈兵,以规则框架来求新求变化。
另外一种是立体的折叠运用,寻求规则之外的平衡和破坏。
难易程度高下立判,却仍然是一脉相承。
梅长老耐心极好,回答好些问题,边喝茶边等待着对面年轻道士沉思,也不出声催促。
月色如水,山风吹动树梢,发出阵阵如浪涛般声响。
天地越发显得寂寥。
徐源长掌握基础行棋规则之后,思索推演好大一阵,抬起头伸手做请。
两人开始不紧不慢下棋手谈。
黑白棋子从棋盘中间便短兵相接,纠缠在一堆,往棋盘四处蔓延。
不到两刻钟,形成了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棋局。
烹茶倒水的黑霞衣,以她的见识修为,旁听记下九宫棋规则不难。
她在心底推演思索过,然而却看不懂从一开始便频频绞杀碰撞的棋路,两位的下法,似乎有违九宫棋的“中正平和,虚静冲淡”的棋意,前面梅长老有讲过的。
被徐源长忘之脑后了?
但是见梅长老眼中露出一丝欣赏笑意,似乎没有不妥。
双方棋势凌厉,杀得难舍难分。
她瞥一眼盯着棋盘认真下棋的徐源长。
她已经彻底看不懂复杂棋路。
梅长老可是大宁王朝司天殿有名的四阶阵师,下九宫棋便是考核九宫阵的基础,能够将棋局拖到全盘,已经够厉害了。
她算是捡到一个精通算路的下棋天才?
这盘棋下到天光大亮,徐源长投子认输,脸色苍白,他耗费了极大精神。
他不是在下棋,而是当一次机遇竭尽全力对待。
梅元俭神清气爽,好久没有这般大开大合下九宫棋,别有一番痛快滋味,仿佛回到了当年青葱岁月,与同门较技不眠不休的夜晚。
“你以前学过九宫棋,还是有人教过?”
梅元俭不急着离去,随口问话,见对面小道士要避席行礼,抬手压了压,道:“不用拘谨多礼,咱们就当是棋友,随意复盘聊聊。”
徐源长很听话的复又一屁股坐下,道:“晚辈是第一次接触九宫棋,以前翻阅过不少九宫奇门方面的典籍,修行闲暇,喜好在纸上推演九宫变化,对于某些不合理之处,感知还算敏锐。”
梅元俭笑道:“你对九宫变化何止是敏锐,简直是一种天赋本能。那处遗迹中被镇压的大妖,可是狠狠地‘夸’了你,他很怀疑你得到曾望楼的真传,一出手便将他好不容易改变的阵眼中枢给关闭,将他坑得很惨啊。”
徐源长面不改色欠身笑道:“大妖前辈谬赞。要不是刚好学过一些九宫奇门,加上运气不错,正好碰上晚辈熟悉的九宫变化,晚辈早已被大妖前辈坑得死无葬身之地,都是向大妖前辈现学的。”
他用轻松语气,反告的方式来化解任何有可能的纰漏。
梅元俭哈哈笑道:“那位大妖也算是因祸得福,能够脱困逃出生天,他不会再计较与你的些许过节小事。”
他等若是承诺在中间说和。
徐源长忙抱拳感谢,他还以为要将那头被镇压的大妖拆筋剔骨,大卸八块,原来还要放回去。
中间将有甚么利益交换,就不是他这个层次能了解到了。
梅元俭眼中满是笑意,下过一盘棋后,他不会误信老妖玄介卿的谗言,而怀疑小道士与曾望楼有“勾结”。
他亲眼目睹徐源长临时学会下九宫棋,不懂定式套路,能够在短时间内举一反三利用规则,与他这个老棋手搏杀。
他多次进行试探,也有意放水,或者下出无理手。
发现徐源长对于九宫变化异常敏锐,且精通算路,时常下出令他眼前一亮精妙手筋。
有成为“破阵师”的巨大潜力。
梅元俭又问道:“听霞衣说,你曾得到一高人青睐,获得赠与一支竹签宝物,能否让我也长长见识?”
徐源长将当做簪子用的竹签从头顶取下,在袖口擦拭一下,双手捧给对面。
梅元俭拿着通体古旧暗红令箭状竹签,仔细打量,越看越是心惊肉跳,那一丝不易察觉含而不露的气息,令他感觉渊深如海,高山仰止。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竹签。
应该是某种信物。
他是见过真正大世面的老修行,明白外面的世界何其宽广。
修真界高手辈出,穷乡僻壤有高人乔装游历,虽然极少,并不是没有。
他没敢动用九宫推衍之术,熄灭了寻根究底的心思。
他看徐源长的面相,不是刻薄无福之辈,将竹签用双手捧着递回去,以示对前辈的尊重,笑道:“你好生留着,莫辜负了这根竹签。”
收起棋盘,飘然起身,心头怅然若失。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学九宫阵的奇才,失之交臂啊。
他可不敢和高人争抢人才。
黑霞衣跟着起身相送,瞥一眼躬身行礼的徐源长,猜测梅长老或许是认识送竹签的主人,故而放弃了招揽徐源长?
她持弟子礼腾空一路往西,随梅长老走了。
避在远处的施望尘,没有听到梅长老与徐源长的聊天谈话,有无形禁制阻隔,他提着竹箱跑近前来,啧啧笑道:“你小子硬是要得,走哪里都能混得开,今后去了都城,可莫要忘记穷山沟沟里的施老哥。”
能够与梅长老下大半晚上的棋,傻子都能看出,徐兄弟要发达了。
齐行善与毕和也走了过来,他们含蓄笑着。
徐源长接过竹箱背好,笑道:“真的只是下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回城了你请吃酒就对了,解释就是掩饰,你小子不够兄弟。”
“对,趁着人还在,多宰一顿赚一顿。”
“请吃酒,别废话。”
就连吝于言语的齐行善也强调了六个字。
他们没有吃人嘴短的自觉和愧疚。
似乎不将某个招人羡慕嫉妒恨的家伙吃破产,不解恨。
徐源长很识时务忙点头答应,“请,回城天天请你们。”
这伙强盗匪人,是吃定他了。
城池大,居不易。
半个时辰后,黑霞衣返回来,从纳物袋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徐源长,笑道:“梅长老说你陪他下了一晚上棋,送你几本棋谱,以后去了都城,尽可找他下棋。”
徐源长双手接过盒子,连声道谢。
他想攀上机缘,何其难也。
梅长老仅仅当他是一名棋友,让他暗戳戳空欢喜一场。
不过他也没甚么失望的。
乡野之地水土养人,他好喜欢乡下的清新空气。
施望尘几人相视一眼,他们竟然猜错了结果,或许梅长老觉着徐源长还差了一点?
徐源长回头嚣张叫道:“回城了你们请我吃酒,一个个轮着来。”
施望尘鄙视不已:“这般厚颜无耻的毁诺之言,晴天白日的,亏你好意思开口,你说我们会答应吗?”
“爷们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且容反悔?”
“不能。”
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主。
一个个吃定了势单力薄的徐某人。
柳纤风从竹箱探了下脑袋,赶紧钻回去。
她再怎么牙尖嘴利,可吵不赢几人。
算了,公子身上银子多,天天请吃也吃不穷。
就当吃亏是福。
黑霞衣将茶具、矮几收起,笑道:“行了,你们回城吃酒去吧,近些日子,事情未了结之前,你们不要出城乱跑,我还要在外面待几天。”
“老大辛苦。”
“老大告辞。”
片刻间,几人答应着走得一干二净。
受伤的齐再兴,横躺着漂浮空中,由施望尘用法力托着牵引,往清平城方向飞去。
即使老大将他们禁足城内,总比在野外喝西北风舒坦。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似乎个个归心似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