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就像傅云朝所说的那样,他从床上翻身而起,撞开门便冲进了傅祈夫妇的房间。偌大的房间内空荡荡的,床上更是何人都没有。傅鸣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那张摆在最显眼处的结婚照忍不住笑出了声。但不止如此,他还站在原地搜索傅祈夫妇出车祸的新闻,在安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和风声的房间里,大声地一字一字朗读—— 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反正就是要大声念出傅祈夫妇死了的事实。 傅云朝坐没坐相,原先和陆予之间还有一小段距离,可现在已经肩膀挨着陆予的肩膀,几乎靠在了青年的上。他注视着傅鸣的表情,将对方脸上的变化都收入眼中,随后偏头在陆予的耳边低笑了一声,带了几分嘲意的调侃:“看来大伯经历过不少。” 傅鸣听着这几个字,目光落在傅云朝的脸上。傅云朝长得像他妈,但即便如此对方此刻的那副神态还是令他轻而易举便回想起了傅祈。将那一瞬间僵硬的表情收敛,傅鸣还是那个心疼晚辈的好长辈,他做出一副心疼的表情,冲傅云朝叹了一口气:“哎,那是云朝你的父母,也是我傅鸣的弟弟和弟妹,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们还活着。你是不知道,每次我意识到他俩真的走了,都难过的很……” 说着摇摇头,“算了,不提以前的事情了,徒增伤感。这样,我给你找的医生和专家都在你以前的房间等你,你先上去让他们看看。正好我和陆予也聊一下。” “哦?” 傅鸣脸上慈爱的表情愈深:“上次你不是跟我说,你和陆予感情很好,是要结婚的吗?我跟陆予聊聊他的想法,你赶紧上去。管家,你带云朝上去吧。” 管家点点头,走到傅云朝面前:“云朝少爷,大家都在二楼等您。” 傅云朝转头看向了陆予。 见陆予点点头就才笑了一声,他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修长的腿往前一迈,神态和的动作还是透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和懒散,并未露出防备的模样。这样的傅云朝很快走上二楼,傅鸣的目光始终目送着对方,直到视野中的傅云朝走进房间,而管家不动声色的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了一下。 傅鸣满意地收回目光,和之前说的一样,开口便问:“陆予你和怎么打算的?云朝有跟你讨论过什么时候跟你结婚吗?你也不要嫌我事情多,云朝父母毕竟不在了,我是他为数不多的亲长辈,这些事情只能我来问。” 陆予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淡声道:“等找到害死傅云朝他爸妈的凶手。” 傅鸣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陡然又一僵。 傅鸣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那个卡车司机已经在牢里了,判了无期。” “是吗?但有的人还没进去。”陆予的脊背挺直,目光冷淡,他的视线描绘着傅鸣的表情,半晌才道,“我觉得你演技不错,若是侥幸逃脱了杀人偿命的制裁,可以试试能不能进演艺圈,指不定能大红一把。” 说着,微微偏了下头,薄唇忽然扯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傅鸣见到陆予的时候大多都是他冷着脸的模样,此刻露出的笑容使得他脸上那层冷意消散,五官都生动不少。但傅鸣感觉到的却并非是惊艳,而是一种古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紧张感。就好像突兀之中被一头野兽盯上了。 他听见陆予道:“听傅先生刚才一番肺腑之言,想必和傅云朝他爸妈关系很好。那么——你想见见他们吗?” 陆予的指尖流淌出淡淡的浓雾,桃花眼带着浅浅的风雪,低声问:“试试吗?” … 傅云朝一进屋便看到了房间里穿着白大褂的人群。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清晰的门锁落下的声音。 他便索性拉过一旁的椅子靠坐在门后,目光随意划过卧室内的陈设,除去分别站着的一群白大褂以及一些医学仪器之外,还真如傅鸣说的那样房间保留着三年前的模样。床单被子,桌上的装饰品,还有放在床头的一本厚重原装书籍,将那些刻入骨子里的记忆都拽了出来。 傅云朝他妈在外可以如女强人一样和他爸站在一起,在家却像是寻常的妻子和母亲,孩子的床单被套都经她的手亲自装起来,哪里脏了乱了便拎着扫帚拖把清理得干干净净。傅云朝和傅风澜的房间相比,还是他的更受母亲青睐—— 没有什么偏心或者傅云朝不爱打扫房间的原因。 只是傅云朝时常住在外面,大学四年也住在学校宿舍,所以回家的次数不多。而傅夫人为了小儿子回家时能有个足够干净温馨的住所,经常会去打扫。 “傅二少,赶紧过来咱们做个检查。”为首的白大褂走至他的面前,冲他笑了笑,目光划过他的腿,笑着问,“是腿有点疼,所以坐下来了吗?” 傅云朝的思绪被打断,目光懒洋洋地落在他身上,随即又越过他的身体一眼注意到了那个座椅。白大褂倒也不介意他的沉默,只是示意傅云朝跟他过来,坐到那座椅上。傅云朝不动声色地起身,非常配合。 但他一坐下,一旁的另外几位白大褂便弯下腰只听吧嗒一声,将他的手臂和腿齐齐绑在了座椅上。皮质的锁带扣上脚踝,狠狠收紧,几乎立刻就令傅云朝感受到了一种被挤压的感觉。但他只是随意的问道:“做什么检查要这么大的阵仗?” 白大褂闻言便笑了笑,眼神中却染上了几缕凶狠,“自然是觉得傅二少这腿没长好,所以我们决定给您敲断了,重新再让它好好长一长。” 白大褂说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就是敲得过程可能有点疼,我们担心傅二少的喊叫声太响吵到别人,所以就委屈您一下,闭上嘴巴。” 话音一落,身旁的人立刻拿着一团步上前,俯身凑到傅云朝的身边就要往他嘴里塞。然而那双眼睛不经意与傅云朝的对视上,手上的动作却忽的顿了一下,紧接着一股莫名的颤栗感爬满了全身,他捏着布的手发紧,有些紧张地盯着傅云朝的嘴。 或许是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白大褂有些烦了,一把拽过那手中的布,将那人踹开,“屁大点事儿还要折腾半天。” 继而又用眼神一瞥傅云朝:“得罪了啊傅二少。” 在那团布即将触碰到傅云朝的唇时,只见男人推上衣袖的手腕上滑下了一串颜色深沉的佛珠,随即佛珠圆润冰冷的表面闪过一道浅浅的暗红色冷芒。 吧嗒。 白大褂握着布的手忽然被一只冷如冰块的手握住,那手指根根奇长,又瘦得像竹竿,但握住手腕时候却又一股大力隐隐落了下来,冷意钻进骨头缝里,令白大褂的五指不自觉地松开,手中的白布落在傅云朝的腿上。白大褂的视线错愕又惊疑不定地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 傅云朝的四肢还被捆绑在椅子上。 那么这只手是谁的? 心脏突然砰砰砰地跳起来,白大褂的视线很快触及到了一张死白色的脸。楚魇注意对方的目光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下一秒手指一用力,尖叫声顿起。 白大褂的手腕如被削断的断肢只有外面一层皮堪堪包裹住,令它悬挂在半空中。 预言家抬起一脚踹开白大褂的身体,无视了房间内一干人惊慌失措的目光,回头认真的问傅云朝:“主人,或许需要我喊陆少上来,让他亲自帮你解开这锁带吗?” 傅云朝啧了一声。 手腕稍稍抬了一下,皮质的物品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瞬间就轻易断成了两节。但即便已经挣脱了束缚,傅云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楚魇的指甲划过人体时露出的一丝红血,随口道:“那会被他笑话的。对了,把他们的嘴巴给堵了,怪难听的。” 说着又顿了顿,“让阿予好好和傅鸣聊一聊跟我结婚的事情,别打扰他们。” 预言家随手捡起了地上的那团白布,轻易塞进了白大褂的嘴里。与此同时一团团黑气塞入白大褂帮手们的嘴里,乍一眼看去他们的嘴里什么也没衔着,但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撑住了似的,根本动不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众人,眼神愈发惊恐。 眼前的一切已经超过他们的认知了。 他们原先只是听从傅鸣的意思,要出手对付一下傅云朝。本以为是个简单的事情——类似的行为他们做得只多不少,甚至知道一根木棍敲到膝盖的哪块地方可以让膝盖粉碎。或者能让傅云朝感受到彻骨的疼痛却无法晕厥过去。 结果现在呢? 嘴巴被迫长大却无法发声,那个身体只有上半截的人浑身写满诡异,伸手之间仿佛可以轻易拧断他们的脖子,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好奇得拎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棍,狠狠往人膝盖上一敲。 那一瞬间,他们好似听见了骨骼破碎的声音。 有人疼得瞳孔放大,面目狰狞,脸上都爬上恐怖的青紫经脉。 偏偏傅云朝含笑的声音带着几分随意在耳边响起:“不要紧张,死不了。顶多就是像我一样,坐轮椅而已——话说傅鸣给你们的钱应该足够买个质量不错的轮椅了吧?” 十来分钟后,几个壮汉齐齐趴在地上,额间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以一种夸张的态势往下淌去,原先还算干净的卧室内此刻已经一片凌乱,桌上的物件被扫落在地,涎水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挥散在空间内。 傅云朝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垂眸笑了笑。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楚魇和预言家顺势回到佛珠内。修长的指尖碰上门锁,用力往下一拧,整个门锁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傅云朝推门走了出去。 此刻的客厅内。 傅鸣冷着脸坐在沙发上,他根本不敢对陆予做什么。因为知道陆予是异能者,他甚至强行将陆予留在了客厅,就怕陆予察觉什么去帮傅云朝。但与陆予单独相处的这点时间,傅鸣也不好受。 眼前的青年太冷了,那双眼睛盯着他的时候就好似霜雪侵袭而来,偏偏对方说话也足够肆无忌惮。陆予问出要不要见一见傅祈夫妇时,傅鸣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开玩笑呢? 但不知道为何,当望进陆予的眼睛里,他又觉得陆予是认真的。 于是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道:“别开玩笑了,我们不是商量你和云朝的婚事吗?” 结果陆予转头又是一句:“你亲儿子不是快要死了吗?要让我和傅云朝结婚给你儿子冲冲晦气吗?” 傅鸣差点没绷住他的表情。 但随即而的便是愤怒。 傅毅的病情他刻意瞒着所有人,除了他与那些医生之外几乎没人知道,但此刻陆予的嘴里却轻易蹦出了一个事实——他为什么会知道? 瞳孔紧缩,他咬着牙死死盯着陆予的眼睛,伪装终于从脸上剥落下来:“就是你们干的是不是?” 陆予抬起眼眸:“就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能替你儿子报仇杀了我,还是能救回你儿子?” 毫无疑问,傅鸣哪个都做不到。 于是等到傅云朝从二楼下来时,寂静的客厅内只能听到得傅鸣压抑着气急败坏的情绪哼哧哼哧的急促喘息声。傅鸣心想,他是做不到。但是他可以让傅云朝承受后果。你陆予是异能者,难道傅云朝也是吗?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到熟悉的嗓音自耳边响起:“大伯这是得了哮喘吗?要是身体不好的话尽早去医院,指不定还能和傅毅一起同住两天,省得过了日子就没机会了。” 哐当。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重物狠狠砸向了傅鸣的脑海,他猛地回头看去,身体因为震惊而大幅度向前,当目光触及到完好无损的傅云朝时,傅鸣甚至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没事?!” 傅云朝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大伯怎么不装了?我想想我为什么没事呢,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厉害?” 他慢悠悠地走到中年男人的面前,在对方惊恐的目光抬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这一脚大概和踹殷舒杰的那一脚没什么区别。 傅鸣被踹得老远,身体砸向楼梯扶手才闷哼一声被迫停下来。他身体向前,呕出一口血来。再抬眼时傅云朝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男人垂眸看着他,嘴角勾起笑容,皮鞋缓缓碾向了他的膝盖。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傅云朝的声音低得有点温柔:“大伯,你说我爸妈走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 想的是小儿子至今躺在床上昏迷,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醒来。 想的是大儿子还没成家,公司交给他会不会让他感觉太累。 还是在想怎么没能见两个孩子最后一面,还有好多话要和两个孩子交代。 “所以——” 他拖长了声音,声音愈发低沉温和:“我让傅毅先替你去看看他们,然后带话回来好不好?”第55章 医院 这是傅鸣过了三年好日子,头一次这么狼狈。他像是一块破布,被傅云朝的鞋底随意碾压,那些污秽和脏东西将他身上干净又高档的衣服染脏。胸腹之间的疼痛和膝盖处那种碎裂粉碎的感觉像是被放大了一样,震得傅鸣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突兀地睁大眼睛,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内爆出来,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堪堪抬起手一把拽住了傅云朝的脚。染上血的手指贴上傅云朝的裤子,鲜红的印记黏在上面,只令傅云朝随意扫了一眼。 傅鸣嘶哑的声音艰难从喉咙中传出来,气息格外不稳:“你——我真是小看你了。当初我就应该把悄无声息的杀了……我看你还怎么跟我得意!” “可是你没有。”傅云朝轻笑了一声。 说起来,他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确实有担心过那一天自己的身体没了,但继而又觉得担心多余。他陷入昏睡进入那个世界时傅家还好好的,因此在傅云朝的下意识想法内,他的父母以及兄长肯定会将他照顾得很好。 傅云朝见过那个没死在boss手下的人突兀地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曲,最后在惊恐的情绪中彻底消散而亡。 如果傅鸣没有那么高傲自大,如果他没有存着那份看笑话的心思,或许傅云朝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真正地踏入死亡。 但是很遗憾。 傅云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前你没有杀了我,现在和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大伯,你说你,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就栽在我这个小辈身上了呢?真是太可惜了。” 男人的言语和神态像是真心实意的感慨,然而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真正的他有多么恶劣。与其说是叹息,不如说是嘲讽。 傅云朝像是浑然不觉自己的可恶,脚下的力道变大了几分,听着傅鸣从嗓子深处溢出来的闷哼和痛呼,他表情不变,终于慢悠悠地收回了脚,转身朝着陆予走去前,他温声道:“大伯记得好好照顾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