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安嫊的棺木葬在了北城郊外的紫云山,林词看着那棺木埋成了土包,怎么也哭不出来。跪在其前,好似她的魂魄也被埋了。
安映想跑过去把那棺木刨出来,嫊儿青丝未白如今一抔黄土,谁不惋惜啊。更何况是自己的至亲。哭了多日,眼睛都要哭瞎了,赤尚书看着不知有多心疼。
一片静地,在此只闻得见鸟语花香。春翠满山,山茶遍野,却无人欣赏这春风无限。
安嫊这个名字对于这坟前的众人无比沉重啊。坟前点燃纸钱的火,似烧灼了大家的眸子。
这一日大家都未离开这地。林词抬头望天,月圆星繁,干涩的眼睛流不出眼泪。
下葬的是个衣冠冢,但也似下葬了念想,娘亲你安心睡吧,这世事太苦了,即磨人又磨心。
直至竖日天晨,众人才离开这片存故之地。
还是春初时节,陌上花繁盛生情。云时京城已是翠碧铺锦,笙歌嬉戏遍处。
当辰书院开了学,过了个年众学子脸上加了几层皮肉红润了不少。书院里多日不打扫,学子们提着扫把满院跑。不知是哪个学子错把枣树苗当作杂草拔了,也不知道哪个学子逗池子的鱼戏玩掉了下去。
安风年前回了北凉,眼下北凉王已稳定朝廷,北凉派使者来云时做客,明面上言促进两地友谊,实则是还云时人情来了。
云时朝廷开春就已在为开战做准备了,地大物博的云时唯一缺陷便是武将太少,兵马不足。北凉地处云时东北上方,以平原草地为主,故其劲马众多。所以送马还人情。
现有这么个来云时的机会,安风自告奋勇去担任使者送马匹去云时。
走了半个月才到云时京城,先去面了圣,把马匹呈了上去,也递交了永平书。
林词成了清班众人的生人勿近,大家都摸不着头脑,这林兄与苏先生的表情越来越如出一辙了。
赤子杋又成了林词的小跟班,安映每日早上晚上都要嘱咐一遍自家的两个儿子在书院多多关照小词。赤子杋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不用讲他也明白好不好。
赤子安则是一脸无奈,在书院的林词他是最不愿意看见的,因为一看见她不是与人打架了就是闯了祸。不过他心中还是明了。
安风背了几袋包袱气势磅礴跑进书院,踏进班室,喊了一声:“小词儿,想我了吗?”
“我给你带了我们北凉的肉干还有...”安风话未讲完,古怪看着林词,皱着眉道:“小词儿,你这么成这个样子,你瞧瞧你这脸瘦得只剩张皮了。”她的原本肉多多小词儿去那里了。
林词合上书,微侧头看着安风,这人好像胖了,“想你想的。”
安风一屁股坐下,“啧啧,你这眉宇之间的悲伤都快溢出来了,你家苏先生跟别人跑了?
林词脸一黑,恰好苏付瑾也踏进班室门,也恰好听到了这句,咳了两声。
安风立马噤声,乖乖闭上了嘴。
“大家打开书本,今天讲讲名将。”苏付瑾坐于上位,微垂着首浓眉皓眸,讲解的声音悦耳不已。
大家都专精覃思,心甘情愿的学习倒是让众学子看惯了书本上生涩偏僻难懂的字词。
班室的窗外斜枝的柳叶越发深色,书院里朗朗书声传出墙外,街上吆喝买卖的人不免多听几耳。
对街开书店的老板放下鸡毛掸子,对着自家的小儿道:“过几年,你也上里面念书去,你瞧里面的哥哥姐姐们念书多认真。”
那小儿撅起嘴:“我不要,我要学武术,跟林词姐姐一样用武功打坏蛋。”
书店老板脸色一僵,“念书不好吗?学富五车报效朝廷造福百姓,这才是对的。”
小儿摇头,“不对,爹爹说错了,那个书院的苏先生说文武都可成才,我喜欢武术,我可以一边念书一边学武术啊。”
书店老板背着手喃喃自语出了店铺,“怎么街上就没个会教武的师傅呢。”他这儿子放哪去学习武术。
这时的天色还是黑得早,书院放了学,众学子一窝蜂出了院门,然后四方散开回自家去了。
清班门外,安风死死拽着林词,“小词词,求收留。”
林词脸色皱了皱看着她不语。
安风斗了斗包袱,“肉干,蜜饯果子,葡萄干,还有高粱酒,买一晚够吗?”
林词叹了口气,“走吧。”
“你家住一晚还挺贵,这几包袱在北凉能买几头牛了。”安风撒开爪子,有点肉疼地撅了撅嘴。
瞥见苏付瑾向这边走来,安风摇动眼珠子,“今晚上你的床我也买了吧,人也买了。”
苏付瑾:“......”啥玩意??
“我反对!”苏付瑾快步上来坚声道。
安风使着性子,双手抱着林词,“她已经被我收买了,你反对无效。”
林词看着苏付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她被收买了。
回了林府,褚娘见安风来了,乐极了,拉着安风寒暄了一番。安风送了铁拐子两把曜石打造的‘钺’,铁拐子恨不得抱着她转两圈。
唯有苏付瑾脸色极为难看,恨不得把某人一脚踢回了北凉。
林词握紧苏付瑾的手,脸上好歹有了些笑容。“好久未见她,我也想得紧,你就委屈委屈了。”
“一天!”不能再多了。
林词张着无辜的大眼,她觉得安风不会只在林府待一天。
苏付瑾咬着牙,“就该让她待在北凉。”
林词笑了起来,苏先生这幅表情倒是少见。
见阿词笑得开心,苏付瑾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用我独守空房几天换阿词一笑倒也值得。”
林词倒了杯茶给他,“是不是更值得?”
苏付瑾接过茶杯,轻笑:“这不是值,是难得啊。”
“说得好像亏待了你似的。”林词哼唧出声。
苏付瑾撇了林词一眼,后者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
那边安风拉着褚娘一顿马屁,说她回了北凉想念褚娘的手艺,都吃不下饭菜瘦了好大一圈。
林词真想让安风掐掐自己肚子上的肉腩,搞清楚什么是瘦了再发言。
林府上下听着安风讲了许久回了北凉的趣事,这林府倒是热闹了一番。
“唉,你们是不知道,过完了年,我有个小表叔叔来王宫拜年,他非要跟我比文采,要不是在云时跟苏先生学了几句之乎者也,估计我要在一众大臣面前丢脸我家父王的脸了。”安风愤愤不平地述说。
“即是你表叔,输了也无妨啊。”苏付瑾道。
倒是林词抓住了安风话中那‘小’字,便询问道:“你那表叔贵庚啊?”
“九岁。”安风很自然回道。
苏付瑾喝茶的动作一顿,无话发表。且又幸好这茶还未入口,倒避免了一呛。
林词无奈一笑,目光转向旁边抿茶的人:“苏先生教得挺好,像我等这些顽皮之人,倒进了几页书入脑子。”
“还引以为傲啊,该打!”苏付瑾敲了敲那小脑袋,“阿词跟着我学了什么?”
林词思了会儿,低声仅两人可闻,“半夜爬窗算吗?”
苏付瑾:“......”
用了晚膳,安风拉着林词要出府,林词好似除了去书院这段时间都未踏出林府大门。
苏付瑾举手表示:带上他。
铁拐子举脚:她也想去。
褚娘有些累了,不愿出府。
四人甫一出了林府。
夜街的灯盏照路,月色洒进城中河水中的波痕里。京城万户明灯错落,高宇阁楼人影浮动,街头空地火树银花,耍戏班子处热闹非凡。
“哇,还是京城热闹,在云时想着北凉,在北凉又想着云时。可纠结死我了,明明我个北凉郡主却爱上了云时,可悲啊。如此一瞧倒也找到了原因。”安风眼眸映着灯光,把京城各处收尽在眼。
林词心中倒也开怀了些,是啊,京城的热闹她又感受了到了。
杨柳依依,古道板桥下,游着花灯。有官府的人撑着小船在城中河打理旧茎,撒下新的莲花种子,等到了初夏,京城名画又现人间。
安风拉着铁拐子去美人长廊游去了,路过捏泥人的摊子停了下来。
苏付瑾掀了掀眼皮,某什么北凉郡主还算有眼见。
安风心中:一切为了让小词词开心,某人别贴金。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阿瑾。”林词看着远处的火光灿烂绚丽。
“嗯,我在。”苏付瑾握紧人儿的手。
“真热闹啊,真美。”
“是,要是一直如此,这照耀城景的火树银花应是云时上下遍野。”
林词眼眸深了会儿,扭头看他,挑了挑眉:“那是火树银花美还是我美?”
“阿词啊,傻问题,火树银花只入眼,而尔入心。”摸了摸问傻问题人儿的头。
没什么好比,阿词应是天下无双,我心独有。
“有眼光,我也觉得我美。”林词肯定。
苏付瑾反问,“那我与之呢?更喜甚?”
“嗯~,这毋庸置疑啊。”苏付瑾眼眸泛着光,满眼希冀。可林词啧了声:“不用比当然是火树银花!”
苏付瑾踉跄了下,“阿词!”板着脸,佯怒出声:“你说错了,快重新说,说喜阿瑾!”
林词后退两步,微笑出声:“苏付瑾不要脸!”
说完后退跑着。
“对你要脸面作甚?”
苏付瑾追了上去,两人朝京城阑珊处游去。
月朦色高影追逐着白梨色人影,引无数人放眼望去。怎么画中的人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