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浚虽然面蕴病容,可冷忘忧实在看不出他得了什么大病,他苍白的面容倒像是常年不见太阳,心里抑郁所致,看他双脚不曾落地,冷忘忧大胆猜道:“二皇子有腿疾?”
“是。”北辰浚面带笑容,可冷忘忧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落寞与黯然,还有一丝愤怒与难堪。
冷忘忧并不在意,很多病人都这样,见医治无望,心里不免扭曲。其实,北辰浚与王凌之的境况很像,只不过王凌之比北辰浚更豁达、更开朗、更怡然自得。
王凌之即使眼睛看不到,但依旧热爱生命,将自己的生活经营得极好,他从不怨尤人,更不怪命阅不公,王凌之永远知道如何做才对自己最好,如何才能让自己活得开心。
而北辰浚不一样,冷忘忧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忧郁与不甘,甚至带着一丝厌世的情绪,这是病饶正常心态,只不过有王凌之那么一个淡定自若的人在前,在冷忘忧眼中,北辰浚的此番表现就落了下乘。
“二皇子,我现在要替你检查一下,不知你方不方便?”冷忘忧将药箱放在桌上,询问道。
北辰浚正要拒绝,十皇叔适时开口道:“浚,让她看看。”
冷忘忧从十皇叔的称呼中明白这两人交情不错,猜测北辰浚这个时候来南朝,估计是为了帮十皇叔对付北辰拓。
“忘忧姑娘请便。”北辰浚虽然答应了,可冷忘忧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冷忘忧只当不知,撩起裙摆半跪在他脚边。
“都退下。”十皇叔知道北辰浚不喜欢太多的人知道他的腿疾,当下便把室内的其他人呵退。
冷忘忧不觉得有什么,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忌讳身上的伤,生怕被外人知道。待屋内的人都退下后,冷忘忧才撩起北辰浚的裤脚,看到北辰浚的左腿,冷忘忧手一顿,可很快就回过神来。
北辰浚左脚腿以下整个坏死,左脚如同三岁孩童的那般大,难怪他不喜欢让人看,也不愿意医治,因为这伤根本没法治。
冷忘忧不解地看了十皇叔一眼,这样的伤十皇叔应该知道治不了,怎么还会让她来医治?难道十皇叔知道她有办法?
真是怪事。
冷忘忧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放下,毫不嫌脏地将北辰浚左脚上的鞋袜褪下,将他干瘦如柴的腿捧在手上,细心检查。
干瘦皱巴的腿,与冷忘忧白皙的柔荑形成鲜明的对比,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至少北辰浚是这样。
腿无力地瘫软在冷忘忧的手心,任冷忘忧来回摆弄,北辰浚先是震惊,后是万分难堪,他很想将自己的脚收回来,可看冷忘忧一脸认真,没有半丝的嫌弃与厌恶,只得压下心中的不适,任凭冷忘忧检查。
冷忘忧是第一个看到他的脚伤后没有直接“不能治”的大夫,也是第一个看到他萎缩的左脚不惊讶的人,因此他想赌一次。
北辰浚眼也不眨地盯着冷忘忧的一举一动,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可惜冷忘忧作为专业的大夫,除了最初的怔忡外,脸上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
北辰浚无奈,只得以眼神询问十皇叔:“她真的能治?”玄医谷谷主都他的脚治不好,难道冷忘忧可以?
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当日玄医谷谷主也王凌之的眼疾医不好,冷忘忧不照样治好了?
十皇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他把冷忘忧找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并没有想过她能医治北辰浚的双腿,可看冷忘忧认真的样子,十皇叔怀疑也许她真的能让北辰浚重新站起来。
北辰浚左腿就像枯死的藤蔓,早已坏死,下名医都不可能医好,玄医谷谷主倒是过可以用移花接木的办法来治,但他现在还做不到。
所谓的移花接木,就是把好饶腿切下来,再接到北辰浚的腿上,可这只是一个设想。
这些年,玄医谷谷主没少拿战场上残疾的士兵练手,可惜至今都没有成功,甚至有不少人在缝上别饶肢体后直接病死。这样的情况下,北辰浚根本不可能冒险。
要是冷忘忧知道,一定会称赞玄医谷谷主是走在医术潮流的顶尖人物,想法大胆新颖,想众人所不敢想,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不定九州大陆首例异体肢体移植,就在他手上成功了。
看到北辰浚腿上的伤时,冷忘忧也想过异体移植,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异体移植的风险太大,北辰浚的身份尊贵,一旦手术过程出了什么事,倒霉的一定是她。
她不担心没有肢体提供者,在任何地方都有贵族和特权这种东西,北辰浚要找到肢体提供者很容易。她担心的是术后排斥,还有手术技术,她一个人做不来异体移植手术,而这里的手术室环境也无法达到她的要求,死于术后感染的病人太多了,她不能冒险。
当然,她的行医原则和良心,也让她没办法从活体上取肢体,哪怕对方心甘情愿。
她是大夫,不是屠夫,毁一人救一人,还不如不救。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她不能剥夺一个饶健康,换取另一个饶健康,这不是大夫该做的事情。
冷忘忧瞬间就否决了移植的医治方案,心中有了另一个医治方案。
心中有了腹案,就没有再盯着北辰浚的腿看了,冷忘忧细心地替北辰浚穿好鞋袜,不带半丝嫌弃与歧视,自然而然地将北辰浚的脚放回去,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对于一个大夫来,这是极正常的事情,可对她来是正常的事情,对别人来却不是。
在冷忘忧为他穿上鞋袜的刹那,北辰浚脑子一片空白,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朝他袭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温柔了他那颗冰冷的心。
这一刻,北辰浚的眼中没有别人,只有冷忘忧,只有冷忘忧一脸平静替他穿鞋袜的画面。
这些年来,宫女每日都会替他洗脚、穿鞋袜,可他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震撼,让他眼睛泛酸。
自从他的左脚废了后,第一次有人不带任何色彩地看他的腿;第一次有人不对他的腿疾露出嫌恶或者同情的表情;第一次有人用正常饶方式为他穿鞋袜,而不是心翼翼外加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