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子北巡
“这倒也不是。”张崇训自然听得出皇帝的这句话当中所蕴含的失望之情,赶紧作出具体澄清,“陛下,若是等到河东地区户口与耕作都得到恢复,重现昔日大唐盛景,此处定然是陛下出塞扫荡胡虏的重要基地,比范阳军都不差的。不过就是以眼下的状况,支撑少量禁军到塞外一游也是能够做到的,只是出动的兵力不宜太多,以两三万步骑为限,在山北停留的时间不宜太长,以一个月为限。”
“两三万步骑……一个月……”郭炜重复着张崇训提供的数字,沉吟了片刻,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么说,朕当真只能到塞外去巡游一番,别说是攻占州县,就连攻破沿边诸城向内迁徙民户都很难办到了?”
郭炜想要率军越过恒山、雁门山一线深入契丹境内,的确是以示威和教训为目的,只要能够震慑契丹君臣,使其不敢随意越境骚扰,就算是达到了他的基本目标——虽然说在连续攻取了幽蓟与河东地区之后,现在大周的北方防线已经推进到了中晚唐的北塞长城一线,依托着燕山、太行山、恒山、雁门山、勾注山等连绵山岭,控扼住一些主要的山陉关隘,从渤海边一直到黄河差不多都不是契丹军可以随意往来的地段了,但是能够让契丹人更加老实一些自然更好,毕竟河套还不在大周的手里边,黄河西岸的府州、麟州与定难军的北门依然敞开着。
再说了,如果能够在灭亡了北汉之后,趁着一战歼灭了契丹军大股机动部队的机会,挟阵斩契丹诸多宿将之威,顺势夺回当初石敬瑭割让的山北诸州,那自然是上上大吉,也省得日后再去找理由重整旗鼓北伐了——这,当然是郭炜此次率军出塞的最高目标。
总之,郭炜决心率军出塞,其最低纲领是对契丹君臣进行报复和震慑,最高纲领则是收回石敬瑭割让出去的大唐故地,如果实在是缺乏条件,那么退而求其次,攻破沿边的朔州、应州等城池,将城内和城外务农的民户迁入山南,以充实河东地区的户口,那也是不错的。
现在照张崇训说话的意思,最多只能派两三万步骑出塞不超过一个月,那能做些什么?或许有能力攻破个别的城池吧,但是想要押送个数千上万民户回来,就已经很难做到了,更别提永久性地占领山北的州县。还真的是只能实现自己的最低纲领,率领少量禁军到契丹境内武装巡游一番。
“这个……具体到怎么安排禁军作战,臣就不太在行了,臣只知道本职,以目前的诸州仓储和民夫规模,也就是能够支持两三万精锐步骑在山北待上一个月,如果要从山北州县向南迁徙民户,则要根据人数酌减时日。”
听到皇帝向自己询问具体的战策,张崇训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言了自己的局限,只从后勤的角度再次强调了用兵的规模与时间限制,然后转头看着曹翰。
曹翰知道现在该轮到自己说话了:“是的,陛下。朝廷如今的粮草和民夫准备只能支持两三万的禁军步骑在山北停留一个月。契丹的十万大军固然大部覆灭,却也有少量将卒翻越恒山遁去,而且其山北诸州肯定还留有少量守军,我军如果战法得当,攻破沿边的应州、朔州尚有可能,攻破云州的可能性就已经很低了,更遑论长期占据这些州县。至于向南迁徙民户……民户终究比不得禁军,迁徙途中消耗的粮草不会少了,而行军的速度却肯定很低,这事很难做到。”
“好吧……朕一向非常信任运筹司,既然运筹司作出的估算是这样的,朕也就不强求了。”郭炜脸上神情变幻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那么运筹司就此作出的出塞预案是什么样子的?”
“是这样的,陛下……”
主导方针得到了皇帝的认可,曹翰无疑轻松了许多,连忙对着沙盘和地图向郭炜详细地讲解起来。
…………
显德十六年的正月,丙戌,帝以契丹擅自兴兵南犯,意施薄惩,自将锦衣卫亲军步骑两万,以内殿直、东西班卫跸左右,发代州,自雁门关出塞。
丁亥,帝过白草口,见山北汉唐故垒,太息有时。是日,营于故垒之北。
戊子,立春,师次马邑(马邑县,唐马燧移朔州州治至此;晋王李存勖于此置兴唐军;后唐天成初年,改置寰州,领寰清一县;契丹复为马邑县,属朔州,故治在今朔州市朔城区神头镇马邑村),隔灰河(桑干河上游河源)立寨。
己丑,帝亲率诸军踏冰过河,一鼓破城,擒虏将萧那翕。
庚寅,师次朔州,契丹守将望风而遁,帝入城安民。
在郭炜率军进入契丹境内的开头几天,完全可以称得上进军神速势如破竹。
既然已经决定了在草原上进行一次武装巡游,而不是攻城略地,况且契丹西南境的诸部族军显然在前一段的作战当中损失惨重,郭炜当然也就没有多多益善地带足大军。他只是带上了内殿直和东西班这两支最精锐的天子宿卫龙骑兵部队,再加上在泰戏山西麓决战当中损失较小的部分锦衣卫亲军部队随驾,其中马步军各四个军一万人,只是在运筹司的计划下达之后稍作动员,于正月初八离开了代州城北上。
一天之后,大军就出雁门关经勾注塞古道进入了山北,随后连破州县,在出师的第五天就占领了朔州州城,即朔州的州治鄯阳县,只是由于兵力不足,这才无法分兵夺占朔州全境。
不过这个成绩已经很让郭炜满意了——既然眼下还无力占据山北州县,当地在契丹游骑的骚扰下难以为驻军提供足够的军粮,从山南向山北的运输道路也难以确保,那么就没有必要追求全占某个州了,攻破朔州的州城就足以给契丹君臣提出警告。
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连夺两城,而驻守在州城西南一百多里以外神武县(今山西省神池县)的契丹军已经自顾不暇,倒是驻守在马邑县东边一百多里以外的应州河阴县(故治在今山西山阴县城南的故驿村,因在桑干河之阴,故名之)的契丹军威胁更大一些,于是郭炜毅然回师向东,尽迁朔州鄯阳县、马邑县民户万余人南返,以补充忻州最近遭到的损失。
面对周军这样的大动作,不要说神武县的千余名契丹守军龟缩不出了,河阴县的上千契丹守军同样不敢动弹,就连契丹的应州彰节度使耶律沙,在收到警讯之后虽然亲自率领应州的五千骑兵前来窥探,但是面对严阵以待的锦衣卫亲军,即使知道对方还要负责守护迁徙的民户,未必分得出多少兵力和精力去对付他,却依然不敢进军骚扰。
因为就在数天之前,差不多和周军出塞的警讯传到应州的同时,艰难翻越了恒山的数千契丹残兵败将给耶律沙带来了一个极为震撼的消息——出援北汉的十万铁骑很可能已经覆没于泰戏山西麓的滹沱河谷,而他们面对的敌军,除了各处堵口的以外,野战力量确信不会多于五万。
虽然出援北汉的十万铁骑在一个多月的磕磕碰碰之后已经损失颇多,再加上北院大王在最后时刻又挑选了军中的数千精锐护送一些少壮大将徒步翻越恒山,参加泰戏山西麓最终决战的契丹军应该不会多于六万,但是同等甚至略多数量的骑兵与中原的步骑混合军队作战却一战而没,这在契丹的历史上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了,这样的消息怎能不让耶律沙心惊。
想着右皮室详稳耶律贤适、乙室大王耶律撒合、五院部详稳耶律奚底等人依然惶惑不安的面孔,耶律沙就知道那支周军给他们造成的冲击和压力有多大,也就知道自己仅仅以五千部族骑兵肯定是无法奈何得了对方的两万步骑的,哪怕对方还需要分心于护送上万民户呢。
也不知道周军的这两万步骑是不是与北院大王他们决战之后残存下来的全部兵力。耶律沙远远地看着西边严整的军容,心中默默地想着,就算是周军在决战之后仅剩下这两万可战之兵吧,那也是非常的惊人了——以中原的五万步骑对五六万擅长骑战的契丹儿郎,让北院大王、南院大王这等宿将一战尽没,而且还能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就休整出两万可战之兵,这些周军的战力未免太可怖了。
这样的战斗力分析,不能不让耶律沙想起自己当年担任南京统军副使时的连番挫败,从香山东麓之战到高粱河之战,不管己方部队的精锐程度,不管己方部队的人数优劣,最终的结果都是溃败,而这一次就更加过分了,除了弃马翻山逃出来的部分皮室军之外,五院部、六院部、乙室部的精锐一战尽歼,难怪就连耶律贤适这等亲贵、耶律撒合这等壮年宿将都精神颓丧了。
最能保持自信心,遭逢如此惨败还不气馁的,居然只有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那个刚刚才因为西北的战功而做到北府郎君的耶律休哥。
“撤军吧……敌军无机可乘,我军还是回去守好了应州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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