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我不是你师傅，咱们之间无冤无仇，也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慧能顿了顿，又抬眼说道：“其实你和你师傅，亦不是没有和解的可能。”
毕竟师徒情深，放下仇怨，或许大家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那僧人这样说着，表情认真诚恳。
然后，他没忍住笑了……顾白水比他笑得更早。
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特别对长生师徒来说，让人忍俊不禁。
“坐吧，别太生分。”
慧能请顾白水落座，早给他准备好了位置。
无边大的巨树，最高处只有一片树叶，风吹动树叶摇晃，上面摆置了两个蒲团。
蒲团一黑一白，像棋盘上泾渭分明的两粒棋子。
这是论道用的，顾白水听说过，也亲眼见过。
儒家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两个学佛法的和尚却有些偏执，把这当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坐而论道，谁输谁死。
慧能又赢了，神秀死在了金殿内。
如今蒲团摆在眼前，慧能坐在白方，空了一个黑方。
表面上看只是这样，可树叶上的俩人都清楚，黑方坐下去，那么论道已经开始。
他们俩只有一个人能再站起来，另一方会变成尸体，和金殿内神秀一样的结局。
“你也可以不坐。”
慧能劝慰道：“毕竟这不公平。”
他在这个世界活了太多年，时间对慧能来说早已经没了意义，在历史中无限思考，寻求答案……可他依旧被困于此地，郁郁无终。
眼前的长生小徒弟年龄尚浅，又如何能解答他的问题呢？
顾白水倒也从善如流，抬眼问道：“如果我不坐下，你会如何？”
慧能说：“我就站起来。”
另一方不坐，没办法论道，那么他就会站起身，换个交流方式。
“贫僧略懂拳脚功夫。”
慧能笑呵呵的，像个没脾气的和事佬。
但他不是略懂，而是“差一步”。
游走在历史长河外的僧人，并非帝境，却早已越过了寻常帝境的恐怖。
每条道路的尽头都是长生，长生前世有腐朽，腐朽未成帝前便是慧能。
简言之，慧能是年轻时候尚未成帝，良心未泯的师傅。
世间大道不止三千，慧能也不只钻研佛法，他曾远离长安，行走于山脉旷野中，举头望星空，钻研世间万千道法……
长生说小徒弟像自已，可少年不似老人，少年只像年少。
下山的顾白水，和走出长安城的慧能，他们无所顾忌，问天问道，踏遍山岳川河也要寻找真相和答案。
再然后，年轻时的慧能被长生埋进了墓里。
两个相似又完全不像的“年轻人”，才能在这里相遇。
“我等了你很多年。”
慧能这样说，又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在等你，只是等一个答案。”
如果顾白水拒绝论道，那么会有两只怪物在这一片树叶上决出生死。
顾白水吃掉慧能，由此证道成帝。
这个结果僧人也能接受，只是会遗憾。
打打杀杀了无生趣，长生剩下的最后一个徒弟总该是个有趣的人吧？
和慧能一样有趣。
僧人报以期待，希望有人能坐在对面。
顾白水坐下了，与僧人无关，他只是刚刚受了伤想歇一会儿。
“那开始？”
“嗯。”
……
慧能不急于一时，先把自已手里的老书递给了顾白水。
“你师傅的最后一件帝兵，历史古书、香火仙籍、香火道书……叫什么都行。”
顾白水接过老书，动手翻了翻，书页上承载着流动变换的历史。
他也的确在书页之间闻到了很重的香火气，仿佛无穷无尽，远远超出了一座古天庭的所有积累。
毁了这本书，长生的最后一件帝兵就被彻底销毁了，那老人不能再随意重生，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就突然复活。
这是顾白水和大师兄推演出来的结果，慧能也认同他们的看法。
他说：“这件帝兵是最完美的长生器，用香火和历史铸成，只要世间还有一个人记得长生的名字，只要尚存一人记着关于长生的故事……祂就能从历史中脱身走来，复活成活着的人。”
纵观历史，似乎从未有过功效如此逆天的帝兵。
一念之间，万古永存，慧能叫它长生器，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而现在，僧人把它交到了顾白水的手里。
“原来的剧本是你登上山顶，拼命杀了我才能得到这本书。”
慧能善意的解释道：“但我想太俗套了，反正都是一样的结局，不如由你决定。”
毁了这本书？
还是再等等？
顾白水却沉默许久，忽然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
“这是最完美的长生器，也是师傅最想舍弃的麻烦，对吗？”
慧能笑问：“何解？”
“香火有毒，其实对世人修士无毒，只对长生者有毒。”
顾白水合上了手中的老书，说：“这是长生器，也是天道临死前设下的最后一个陷阱。”
他不久前想明白了这件事，如轻亭城外的女童所说，在答案之地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们生在鱼塘里，师傅也在，曾经也是一条大青鱼。”
“当鱼塘里的鱼长生不死，它就会长得越来越大，威胁天道、吞食天道、代替天道。”
可再然后呢？
鱼发现自已还在鱼塘里，长得再大，也被困在鱼塘内，一时半会儿跳不出去。
那香火道是什么？
“香火道是最趋近长生的道，每个渴望长生的人，都难免染上一丝香火的气味。”
香火易长寿，天道以香火作为陷阱，捕获不该存在的长生者。
在香火道上走的越远，性格意识就越淡漠，最终被天道同化。
顾白水说：“我没有感受到香火的副作用，是因为时代不同，师傅已经把天道杀了……香火道的尽头空荡荡，只余下一个天道的躯壳。”
副作用早被根除了，长生甚至想过藏起香火，避免徒弟走上邪路。
慧能又问：“为什么？”
长生杀了天道，何必忌惮香火？
“因为师傅不小心中了招。”
顾白水从手中的这本老书上，隐约看到了曾经的故事。
每条路的尽头，都是长生。
这是好事，但也不太好，因为曾经师傅的好奇心太重，看到一条路就想走到尽头看看……包括香火道。
“师傅看穿了天道的香火陷阱，所以祂没有走完香火道，而是用香火打造了一件完美的长生器。”
“可是后来，还是发生了意外。”
顾白水说：“不止香火是陷阱，长生也是半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