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见亲人

秀儿和凤儿回去,交了差事,寻了个由头和山杏单独相处时,秀儿首先自自己认错:“我看建宁公主难过得厉害,仗着自己的浮浅心思,多说了句话。”

山杏对此很感兴趣,她倒没有震怒的意思:“多说了句什么话?”

“我说了句‘太后说大家都是一家子骨肉,请公主珍重。’”

山杏一听就笑了,“我原想你们第一次办差,忘了交待你们一些事,却没想到你是个灵敏的,若是别家主子,你加这一句要治你一个矫旨之罪,太后么……太皇太后早就有言在先,太后心思单纯,让咱们多多替她圆着些,你说这句话,就是真心替太后考虑了,咱们送了东西不值什么,重要的是要让**知道,太后看重公主,看重的是亲情。”

“是。”秀儿明白,太后若是想做秀,只需要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送赏赐就是了,可是太后就只是送些自己没穿过的衣裳给建宁,代表的就是嫂子对姑奶奶的疼爱,所以秀儿才敢多说那一句话。

“你果然是可造之材。”山杏笑道,她又不是真别旁人可派,才要派两个小宫女去做这样的差事,她敢派秀儿去,就代表她要试试秀儿。

“姑姑,这是我和凤儿得的赏赐,不敢擅自作主,请姑姑帮我们散了吧。”秀儿又把银子拿了出来,她先说自己的错,再拿出来银子,为的就是不要给山杏自己在收买她的想法。

山杏瞧了瞧那银子,她现在是慈仁宫的掌事儿大宫女,各宫小主都要叫她一句山杏姑姑,她岂会在意这两块约么只值六两的银子,可秀儿把银子给她,说明秀儿懂她的意思,领她的情,秀儿一个小小女孩,也没有别人教导她,能入宫不到一年就有这样的心思,让山杏又再次高看了她一眼。

“银子我不要,你跟凤儿过年时都要见亲人,总要有点东西给家里头。”山杏摇了摇头,“你要是想还我人情,就替我做双鞋吧,多福多寿鞋。”

“谢山杏姐。”秀儿满眼感激,多福多寿鞋是慈仁宫太后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宫女的标志,只有在太后面前得脸的宫女才能做这么一双鞋穿,穿了这样一双鞋,整个紫禁城里,除了慈宁宫的宫女,都要给脸面,这代表的是太后,太后虽避居慈仁宫,可谁都知道太皇太后护自己苦命的侄孙女护得紧,得罪了太皇太后许有一条活路,谁要是敢欺负慈仁宫,太皇太后可是翻脸无情。

这样一双鞋,别说是穿这双鞋,就算是帮着已经混出头脸的姑姑们做这双鞋,都是极有面子的,秀儿知道,山杏这一句话,看似是让她做活,实则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她又高升一级了。

这回小宫女们见秀儿悄悄地坐着多福多寿鞋,倒没有她第一次得了太后赏时震动大,实因秀儿厚道,无论大事小事能帮着圆都会帮着圆,她又不计前嫌帮助了巧儿,隐隐的已经在小宫女里面成为了领袖人物。

要说宫女们盼过年,盼着的不是腊月三十,那是主子们的好日子,宫女们盼的是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按清宫惯例宫女们是轮番出宫见一见亲人的。

秀儿她们资历浅,自然是最后一拨了,到宫门外的时候,等在外面的亲人已经不知道等过多久了,秀儿抱着额娘哭了一场,“这么冷的天,额娘何必在外面等这边久。”乌雅太太脸已经冻得通红了,手就算是在手捂子里也是冰凉冰凉的。

“我在家呆不住,总盼着早一点见着你。”乌雅太太摸摸女儿的头发,“长高了,在宫里吃苦了没?”

秀儿摇了摇头,她吃的那些苦,怎好告诉母亲,让她也跟着难过,“没吃苦,姑姑们和善,太后更是菩萨心肠,对女儿很好。”

“你这个孩子,自小就是个脾气硬的,报喜不报忧。”乌雅太太难免又流下泪来。

“额娘,您看我高了,也白了,哪像是吃苦的。”

要说宫女们养成的嘴严习惯也有好处,这些年也没几个人知道宫女乍一进宫的内情,乌雅太太听秀儿这么一说,也就信了,“我的儿,你自小就是个有成算的,不用我操心,可你毕竟是在宫里,伺候太后要尽心尽力,遇事要三思而行,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抛却一片心。”

“孩儿知道了。”说真的,在深宫里的这一年教育,要比无数理论知识都管用,宫女们别看都不识字,心计可都不少,秀儿要不是有前世的记忆跟经验,真不一定能斗得过这些人,更不用说混成这样了,她现在对那位历史上的德妃娘娘更好奇了,她是怎么样一步步如鱼得水在深宫里混出名唐的呢?“额娘,我阿玛怎么样了?”

“他还能怎么样?如今世道乱,朝廷平三藩,差事下来了,他虽说是后备中的后备,可也被拘着练弓马,说来可笑,这大清入关才几年,旗兵里竟有连马都上不去的了,他如今有事做,我倒乐得清闲。”

“额娘,你也不能总跟阿玛硬着来,您总归要跟阿玛好好过日子,夫妻一心,我做女儿的在宫里才放心。”

“我一瞧见他就想起来他逼你进宫的狠心,哪有什么讨好他的心思?就是他的那个多嘴的小妾,也被我狠狠的整治了。”乌雅太太现在说起来还咬牙切齿的呢,“我的儿,你安心在宫里,若真的在太后身边混出头脸来了,是你的福份,若是不成,额娘自会替你相看好人家,定不会让我的儿没着落。”

“额娘!”秀儿上辈子是养女,养父母说是像爸妈,不如说是像祖父母,这辈子总算体味到了人间真情,知道这为生身母亲的是如何实心实意地疼爱自己的亲儿。

母女俩个又说了几句悄悄话,秀儿这才擦干了眼泪离了见母亲的小屋子,没过多大一会儿,巧儿也出来了,两人肩并着肩往回走,一开始谁也没说话,都在收敛自己的情绪,她们也就能难过这么一小会儿,再往里走,半点情绪都不能往外露。

紫禁城里现在已经是一片喜气洋洋,满是既将过年的喜悦,可这与她们这些伺候人的宫女子又有什么相干呢?

“我姐姐死了。”巧儿说道。

“什么?”

“我额娘托人打听了很久,又使了银子,这才探听清楚实情,我姐姐去年冬天就已经没了。”

“你姐姐在哪个宫里?”

“钟粹宫。”钟粹宫是纳兰氏的居所,此时纳兰氏虽无封,然而她生子有功,已经是是嫔的待遇了,只不过没有封号。

“那有没有个说法啊?”

“死个奴才罢了,能有什么说法。”巧儿摇了摇头,在主子们看来,无非是死个奴才,对于她们这些奴才,死的可是自己的亲人啊!“我额娘眼睛快哭瞎了,说后悔不应该让我们姐妹都进宫,可事以至此,又有什么法子?”

“可总要知道知道你姐姐的尸骨在哪儿,总不能让她做了孤魂野鬼。”

“左不过在化人厂化了,我家里人知道信儿晚了,化人厂的人指着沟里面几米深的骨灰说,随便划拉点做念想吧。”巧儿说完眼睛里可又含泪了。

秀儿拉着她躲到了石狮子后面,“巧儿,你要哭就在这儿流两滴眼泪吧,回了慈仁宫,一滴眼泪都不能掉,还得笑。”大过年的,要是巧儿忍不住嚎哭出来,立刻就会招来一顿板子,她们这些做宫女子的,真的是一点私人的感情都没有,就算是如此,像是巧儿的姐姐那样,没了就是没了,连个说法都没有,人家一句涉及宫中事,不许乱打听,谁敢再细问?

巧儿背着人流了两滴眼泪,只觉得胸口疼得快要炸开了一样,她心里有句话憋着,死活都不会对秀儿说,不管情由如何,人是在钟粹宫没的,她必定要找机会查明真相,给姐姐一个公道!

两个人回到慈仁宫,脸色都不好看,山杏也知道,她们是第一年在宫里过年,难免伤心,就算是她这种已经十七八岁的大宫女,想想家人,也是要望着宫墙默念几句的,索性她已经熬出来了,再熬个一两年,太后恩赏她出宫嫁人,她也就熬出头了。

不动声色的派了几样活计给她们俩个,秀儿和巧儿低头忙事由,果然情绪稳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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