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立时陷入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王氏看着程时愣了愣，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娶个什么？”
“媳妇儿。”
哐啷。
王氏猛地捏着帕子扶住桌沿，打翻了手边的茶盅，半晌后脸上才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她瞪着程时，心下瞬间涌出七八种不好的猜测。
程时回京不到一年，除了赏花宴与那次中秋赏灯，他哪里还有机会接触闺阁女子？便是那次赏花宴，还惹了一个大麻烦回来。
整日与京畿卫诸家子弟混迹在一处的人，能接触女子的地方是哪里？
除了那几个胡同巷子脂粉楼，王氏想不出别的来！
程时常年待在军中不近女色，回来后为他相看了许多偏他又百般推脱……指不定就是让哪个狐媚子迷了心眼哄了魂！
王氏猛地狠狠一拍桌子，震得其上茶盅哐啷作响。
“混……”她猛地一下收住口，生生扭过来，“……胡说什么，你当娶媳妇儿是买物件么！”
程时不由皱眉。
沈缳却悄悄舒了口气——她也与王氏想到一处去了。
可程时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若当真将他惹毛了，谁知道程时会干出什么事来？
沈缳忙悄悄拉了拉王氏，继而转头笑着对程时道：
“四叔，却不知是谁家千金？今年多大了？您这般没头没脑一句，可让母亲如何办呀？咱们便是要使媒人提亲议帖，也得知道上哪家的门不是？”
王氏便斜了他一眼。
程时哪里会猜到王氏与沈缳的心思。
他暗忖此事还是待李落答应了再说出来好些，省得于她名声有碍，便道：
“我只是同您说一声儿，您儿媳妇有人了，就不必再操心去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王氏差点将茶盅盖子丢过去。
什么叫说一声？什么叫有人了？
她连着吸了几口气，好歹将满肚子火压了下来，稳了稳声，道：
“……至少是谁家的姑娘总该让我知道罢？”
程时却道：
“这几日我住到大营去，此事待我回来再商议。”
他总不能说媳妇还没哄到手罢？
然后程时也不待这婆媳俩再多问几句便告辞走人了。
王氏手中的粉彩薄胎杯“哐啷”一下砸在了桌脚上。
门外袁妈妈闻声撩了帘子往里头一探，沈缳忙朝她使了个眼色，袁妈妈心领神会，悄悄放下帘子。
沈缳默了默，看着王氏犹豫着道：
“母亲，四叔虽说平日性子有些不羁，但起码的道理他是有数的……兴许是咱们想太多了。”
王氏忍了半日的火气一下就被点着了：
“我早说了让他少与那些人厮混，如今倒好！”她看着沈缳，“他向来胆大包天，若当真是正经人家他有什么可隐瞒！且就他那副破脾气，但凡是个没有歪心思、诗礼人家的好姑娘，谁能受得了他！”
沈缳生生忍住扶额的冲动——婆婆似乎将淳明公主给忘了。
她心知王氏此时是气昏了头口不择言，生怕听见更多不该听的话，忙道：
“母亲，咱们还是先弄清楚要紧。再者往好了想……至少是个姑娘不是？”
如今京中弄兔儿爷的风气极盛，王氏先前还曾担心程时被人带歪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若是咱们想多了，人是个清清白白人家的姑娘，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再退一步说，若当真有什么不妥也不怕，律文规定死了的事儿四叔再闹腾也没用，不能娶就是不能娶。”
王氏经她一番安抚也渐渐冷静下来……程时虽然混肆无忌，但于大事上还是不含糊的，照理不会乱来。
如今最急的是将淳明公主那边躲过去，至于程时相中的人——问题就在于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捏着帕子躺回罗汉床上，沉思许久后道：
“先让人将一应过礼下聘的事准备起来，另外，洛风苑那边也早些安排人去修葺。这银子的花销回头同你二婶与三婶过一遍，务必交代清楚了。”
沈缳便知王氏是要做两手打算，忙点头应下，问道：
“这过礼的数？”
王氏哼了声，淡淡道：
“就按公中惯例来，私下也不必再添置了。”
走到门口的程曦听到这话，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让跟在身后的袁妈妈险险扶住。
“过礼？”
程曦站在门外惊讶道。
沈缳悄悄松了口气，感激地朝袁妈妈看了一眼。
王氏见到程曦，面上神色果然便缓了下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招她过去坐：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毛躁！”
程曦几步跑到罗汉床边，望着王氏道：
“谁的过礼？四哥吗？”
王氏的笑意便淡了淡。
沈缳见了忙笑道：
“对，是给四叔准备的，待他祭天回来便该将这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了！”
只是届时娶的是谁就难说了。
程曦却误会是程时自说自话的请她们帮着准备。
她皱起眉一脸嫌弃道：
“可人家都还没答应呢……”
王氏一愣，沈缳也是一愣。
她二人面面相觑片刻，王氏忽然一把拽住程曦的手：
“你说什么？”
程曦吓了一跳。
她愣愣看着王氏，道：
“四哥没说吗……落姐姐根本都还没答应。”她说着一顿，怕王氏对李落生出想法，忙道，“也不怪落姐姐不肯，哪有人像四哥那样冲到人家里直接就去问的……”
王氏张了张嘴——这种事还真是程时干得出来的！
一旁沈缳听程曦唤得亲切，忙急急问道：
“小九，这姑娘你也认得？是谁家府上的千金？”
程曦闻言忽然警觉起来。
她目光在王氏与沈缳脸上来回转，小心翼翼问道：
“母亲，你们方才说的过礼……是谁家呀？”
王氏见程曦这副模样，瞬间就心情大好！
她就算信不过程时，却信得过程曦。
女儿一口一个“落姐姐”叫得亲热，可见是极熟悉的，至少那姑娘就是出自清清白白的人家无疑了。
再者听小九的话音，似乎那女孩子还没答应老四——王氏就更觉满意了。
她捏着帕子轻轻揉了揉眉心，低笑一阵后拉过程曦的手，慈眉善目道：
“告诉母亲，你四哥相中了谁家姑娘？”
程曦没想到程时居然连李落的家门都没说……那他方才跑来都说了些什么？
她看着王氏，道：
“是昭和六年状元郎李寐李梦林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