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世轨迹来看,昭和帝都是防着程家的。
既然如此,前世为何同意将她赐婚章泽,为何在赐婚后立时将父亲调入京中,又在短短一年内擢升父亲为尚书并入阁?
难道昭和帝为了根除权臣世家,竟连得意的儿子也愿意牺牲?
程曦不敢相信帝王之家真的会这般亲情淡漠。
可联想前世,章泽出事后程家立时便遭了覆顶之灾,手段之迅速就如同当初昭和帝对付林涪一党!
同时覆灭的,还有日益壮大的万家。
昭和帝一夜间便将两大权臣世家连根拔除!
程曦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当初父亲联合张止芳、罗汝坤,并与刘敞一同借黄河贪墨案将楚王一系连根拔出,是无意中打乱了昭和帝的算盘吗?
难道昭和帝一开始便打算让楚王继承大宝?
但随即这个想法又被程曦否定。
如果昭和帝要保下楚王,应该顺势保下楚王一系最基本的人脉才对。
可是黄河贪墨案一发,陈考与几个亲近者的下场,就同后来章泽出事后程原恩与万蔚的下场一样。
昭和帝对陈考也不曾手软,楚王一系能拔除得那般干净,同样离不开昭和帝的手笔。
程曦忽然愣住。
她怔怔瞪着前方,一股彻心的寒意自背上蔓延开来。
倘若从一开始,昭和帝捧程家就是为了除去楚王一系,废章泽也是为了除去程家与万家,那么是不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一个有强力外戚支持的皇子继承大宝!
宁王也好,楚王也好,结局早就被定下了!
昭和帝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到他哪怕一丝丝的皇权,看看前首辅岑宪的下场便知,兔死狗烹才是他向来的行事习惯。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今生陈考因出巡之事而势弱,宁王与楚王两系可谓旗鼓相当,并不需要任何人去打破这种平衡。
程原恩因保持中立而被大为重用,昭和帝的心思昭昭可见——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忠于皇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程原恩如今风头正盛,本就容易招忌讳,偏偏程原定又被满朝文武推上了这般难得的大功之机。
试问昭和帝岂肯再给程家养出一个二品大员来!
程曦双手不由攥紧了被角。
……但愿三叔此回平乱能顺顺利利。
冬月十二,大同府闭城二十日。
程原定裹着银白大氅立在军营大帐前,眺望着远处的大同府城墙。
北门城墙外有一座正在建造的瓮城,瓮城北面玄冬门砌了个大大的门洞,尚未安上铁皮铜钉的城门。城墙四角建着望塔、角楼与控军台,从程原定的位置望去,可以隐约看见角楼上迎风烈烈的旗帜。
这都是金忠生前盯着当地军守督造的城防,却不想他死后,乱兵用这军防牢牢把守大同城池。
程原定迎着寒风,鬓发如霜。
和谈的圣旨几日前便到了他手中,昭和帝果然如程原恩所料那般驳回他先前所奏,并下旨和谈安抚。
可是城中乱军知道诛杀朝廷大臣、发动兵变是重罪,在收到和谈消息后派人回话,请程原恩为他们求一道朝廷赦令。只有见到了朝廷赦令,他们才肯出城投降。
如今已入冬,正是每年北方游族草枯水竭大肆掠抢的季节。
程原定怕再这般拖下去,若让游族听到风声而举大军来犯,则后果不堪设想——大同镇一半的兵躲在府城占粮不出,而另一半的兵则围在城外等着随时攻城,试问哪还有军防去抵御游族来犯?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着甲胄与刀鞘碰撞,程晖一身戎甲来到程原定身后。
“父亲,冯宝请您去营帐,说是有事相商。”
程原定闻言收回目光,沉着脸往冯宝所在的营帐大步走去。
帐外团团守着八名龙虎卫精兵,加上冯宝身边的两名,一共十人都是昭和帝特意指派来护送保护他的。
程原定撩起厚重的帘子走进去,两个燃得旺旺的火盆让营帐里温暖如春。
冯宝穿了身浅褐色绣金丝万福软绸袍,正靠在铺了厚厚羔羊皮子的躺椅上磨指甲,整个帐子里透着一股让程原定窒闷的气息。
“冯大人找本将有何事相商?”程原定直截了当问道。
因冯宝授命监军,故而程原定按职务称其为大人。
冯宝闻言抬头看了程原定一眼:
“程将军。”他放下镶金小挫刀,自一旁取了条帕子擦手,“咱家就是想问问,何以这许多时日过去了,您还迟迟不曾遵从旨意与沉重乱军和谈呢?”
程原定不由皱眉。
“乱军需咱们求来朝廷赦令,此事本将曾与您说过。”
冯宝轻轻一笑,将帕子丢到一旁而后起身走到程原定身前,略略仰头笑道:
“不过一道赦令罢了,先让他们开城出来,回头咱家自当为他们去求圣恩。”
程原定冷声道:
“事关性命,只怕城中乱军不见赦令是不肯出城的。”
冯宝便也收起笑容,冷冷道:
“程将军,皇上下旨和谈已是好几日前的事了,咱们在这儿却空待围城迟迟未见动静,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却不知这罪名是您担呢?还是咱家担呢?”
程原定不由皱眉。
“大人不是将乱军所求之事报到京中了吗?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来消息了,只要待京中旨意一到,本将自当奉命行事。”
届时若朝廷不肯给赦令,少不得只能强行攻城了。
这却与昭和帝最初的旨意相违背,也非程原定所希望走的那一步,故而他迟迟没有行动,等着京中最后的消息。
谁知冯宝眼神微闪,道:
“将军这是执意不肯和谈了?”
程原定闻言不由沉下脸,正色道:
“这无关本将肯与不肯,而是城中乱军未见赦令不肯出城。本将也是依皇上旨意行事,还望冯大人慎言。”
冯宝冷笑,不再多说什么。
程原定便也不作多留,拱手告辞,两人不欢而散。
程晖知道后担心道:
“父亲,您这般不客气,冯宝他回京后会不会去皇上面前添您的是非?”
程原定冷冷道:
“你大伯早已与那厮翻了脸,我便是再客气也是枉然。咱们只需谨遵圣意行事,不让人抓着把柄便是。”
程晖便不再多言。
然而程原定不知道的是,冯宝在他离开后立时写了封信,让人悄悄送去了大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