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只得赶紧追了出去,这时已近黄昏,岛上海风阵阵。小昭只是边哭边走,并未走远,那茕孑的身影听到身后有声音追来时,亦停住了脚步,待宋青书走近了,她缓缓转过身子,脸上泪痕尚自未干,却还是乖巧得挤出了个笑脸来:“这里便是公子所说,那神雕大侠与郭大小姐编草环,捉蟋蟀的地方吧?”她只用手指着脚下草丛。
见她不过任性片刻,就变得如此乖巧懂事,宋青书心里也是一阵难过,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也许仅仅意味着她童年时期比之同龄人遭受了更多的挫折,白眼,苦难。其实倒并不是值得高兴的好事情。
相反,“不懂事”,则恰恰说明了这个人在成长过程中被父母保护的过好,大部分情况下都有着令人羡慕的幸福童年。宋青书自然知道小昭自幼便被黛绮丝严格训练,办丑做瘸在那光明顶上当一个小小丫鬟,几乎是历遍人间冷暖。
她此时这懂事的面容,反倒另宋青书心中更为酸楚,他不知道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回应到:“应该就是这里吧。”
“你说那神雕大侠,初时到底有没有看上郭家大小姐呢?”小昭不假思索,又追着问了一个问题。答案其实很明显,或者几乎是呼之欲出了。杨过自然喜欢过郭芙,只不过那少年初识之情毕竟与人到中年的感情不同,所以后来渐渐得隐去了而已。
宋青书只点了点头,说道:“神雕大侠一生中喜欢的人不少,可真正爱的也应只有那小龙女一个,便也只陪她过了一生……”
小昭听闻,脸色略有些难看,声音如若游丝:“神雕大侠可曾想过,那陆无双女侠,程英女侠,郭襄女侠其实都未必要他真去爱的,只是想常伴他左右,日日瞧着他……跟着他……便也足够了……可他却躲着……”
宋青书脑筋不慢,但瞧小昭是红透了面颊,也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他此刻是更为心疼这懂事的孩子,又想到如此相处难免过于病态,实在不是应做之事,正待要发声相劝,身后脚步声响起,黛绮丝长叹一口气:“哎,真个小糊涂呀。”
但不知黛绮丝如何来的,又听了多少,他二人都好似被撞破奸情一般,是窘迫非常。黛绮丝本出身外族,那里民风使然,早见惯了男欢女爱之事,其实对女儿感情也并无什么意见,她转向宋青书,盈盈一礼:“老身蒙少侠搭救,还未相谢,失礼了。”宋青书哪敢怠慢,立时还了一礼。
“这岛上有若人间仙境,我已吩咐将那夫妇葬在此处了。”黛绮丝语气一改,变得铿锵有力,倒像是昔日圣女发号施令般,语罢,又上前抓起女儿手掌,附耳说了些什么,小昭脸色这才好多了,她偷偷瞧了眼宋青书,跟着黛绮丝并肩而去。
入夜,众人将岳望尘夫妇葬在院外山边,未免那孩子伤心,谢逊早早得将他哄睡了。宋青书站在墓前瞧着二人尸身,想到这夫妇虽然脾气古怪,但数次有恩与自己,自己还尚未还报,今后定要善待那孩子。小昭与那莫格德其实关系甚好,忍不住在旁唱道:“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她所吟波斯小曲,大部分教众也都听过,不多时,各个跟着附和了起来。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
吉藏凶,凶藏吉。富贵哪能长富贵?
日盈昃,月满亏蚀。
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
今日容颜,老于昨日。
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
依波斯拜火教规矩,这二人本应火葬,但徒众们听得宋青书言语,竟也入乡随俗,用竹子为二人简略做了棺椁。他二人遗物本也应一并焚烧,但此时只被教众们寻了出来,放在一旁,并不知要做何处置。
黛绮丝拿起其中一个小册子,看了几句,说到:“这是岳兄弟所留笔记,其中记载的是他一路东来所见之奇闻异事…...这个就留下吧,也好让那孩子长大后知道他父亲当年做了什么。”
众人点头,宋青书见那书页摊开,扉页上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乃是陆游诗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后面还有几句小字批注,他越看越入神,不经意间,念了出来:“来孙已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谢逊听了,向张无忌解释道:“陆放翁临死前写下诗句,其时国破家亡,金朝欺我大宋,夺走了北方大片领土,这诗名为‘示儿’,意思便是写给儿孙看的,要他们重整旗鼓,收拾山河。”
又解释后一句批注道:“这乃是德阳先生林景熙的诗句,说的是宋末元初,蒙古鞑子最终统一中原,九州终同,可儿孙又有何脸面去见放翁了?”说罢,长叹一声,按着张无忌肩膀:“我明教创教百余年,经上一任阳顶天教主励精图治,隐隐已成一方势力,你既为这明教教主,需得审时度势,身负重复我汉人河山的重担,你可知道?”张无忌听得泪光隐隐,但觉重担在身,已是暗下决心。
赵敏本就是蒙古人身份,听了这几句十分不开心,但也觉出陆游诗中伤感,只带离了话题:“岳先生一个外族人,为何在书中会提写中原诗句?”
黛绮丝将书扉页全数摊开,众人就见批注后跟有一个名字“不平先生”。
刚刚众人一席话宋青书是一句也没听进耳,全是因为后面批注这字虽只有寥寥数笔,但竟与自己所用“玉衡七剑”暗暗相合,但听见“不平先生”这个称呼时,立即反应过来,只问道:“这人是谁?”
谢逊见多识广,为他解到:“这位先生么……谢某几十年前游历四方,倒也听闻过,他居与仙霞岭,传闻他通晓佛道儒三教经典,他仙霞派亦教武授徒,但主要还是以讲学为主,派中也从未出过什么高手,所以严格说来并不算我们武林中人。”宋青书暗暗点头,想到本以为自己这剑术出自道家路数,又与昆仑派所传相近,该是那“昆仑三圣何足道”所传,但未想到与这“不平先生”字中之意更为相近,说不得,此番要去上一趟那仙霞岭了。
黛绮丝与众人来了兴致,将书展开,此书全由波斯语写成,黛绮丝只找其中与中原有关的内容,将其翻译念出。
原来这岳望尘与夫人一路东来,所遇颇多,但要说起他一身浑厚功力,那却是大有来头,竟是那大名鼎鼎的“龙象般若功”。
当年金轮法王虽死,可他徒弟犹在,他门下二徒弟达尔巴后来远走西域,在雪区一代活动,这达尔巴晚年时,也算有些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脑子不好使,教不得任何武学,竟直接将毕生功力尽数传于弟子,并立下遗嘱,说到本门武功只传聪明之人,岳望尘本就是个学者,东来路上施了喇嘛几袋水,稀里糊涂的就得传了一身密宗神功,可他却难使难用。
岳望尘途径大胜关时,在陆家庄借住,遇到陆冠英后人指点,那人看出他一身内力修为,怕他走入邪途,才写信荐他二人上了仙霞岭,他夫妇在那不平先生门下学了两年,这才出山。那扉页上诗句本由陆冠英后人所提,批注却是不平先生所补。
倒是可惜这“龙象般若”神功,从此便失传了。
大家伙儿唏嘘嗟叹一阵,谢逊替那孩子收下了岳望尘手记,这才散了去。
到了夜间时,宋青书在书房内挑灯夜读,正在研究老庄道学,他道学修为甚浅,只那道德经便看得他七荤八素,透过烛光,他隐隐察觉屋外有人徘徊,原来那小昭一如往常,端了清茶果盘前来,但经宋青书上一番言语,只是在屋外墨迹,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也不知是否要进屋内。
宋青书猜到小昭正在门外,也正心中犹豫,不知道二人该如何相处,突然听到屋外“哐当”一声脆响,似是盘子掉落之声,小昭惊慌得声音传来:“呀,有鬼!”宋青书早抽起真武向门边扑去,小昭吓得梨花带雨,只扑在他怀中,迟迟不肯撒手,宋青书看她惊恐神情,但觉也不似作伪。
“我看见……有个似人非人的身影……有恶鬼!”
宋青书心中一凛,低声问道:“在哪?”,复随着小昭指向看去,但见那林中树影摇动,好像真什么人在那里呆过,他壮了胆子,手中真武轻挥,慢慢走上前去,小昭哪愿离开,只扯紧了他的衣袖,二人就那么行到林中,宋青书果真看见泥中脚印数枚,刚抬起头,一道白衫白影飘忽而至,他二人都惊了一跳,宋青书手中真武随即而出,点在那白影身前。
忽觉一阵怪力带偏了真武剑锋,张无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宋大哥这是做什么呢?”
那二人悻悻,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心有余悸之色,宋青书这才挺直了腰板:“我倒要问,你小子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张无忌看着那二人手牵着手,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尴尬笑笑,从怀中取出一物,说道:“这是我那日从妙风使手上夺来的,今日方才发现上面有字,是波斯文,想让小昭妹妹来译一译。”他手掌摊开,正是那圣火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