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贤的京考名额,可以说是金三通直接安排上的,他自己甚至没有经历过多少考核。
一般来说,京考考生的名额,应当是要经历重重考核,才能获得的。
但事实上,现如今参加京考的考生,依赖背景走了捷径的不在少数。毕竟,京考之前的审核机制,实在是太过于繁琐,即便有真材实料,也要消耗很多精力才行。
而这早已经成为了大燕的共识,所以通常官方也不会对此做出什么举措。
何鼠目仅仅只是一个监考官,却突然提出了这一点,显然不是官方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的独断。
他那毫不掩饰的眼神,让罗贤马上就明白了:这家伙就是想针对自己。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自己的京考一帆风顺。
对此,罗贤并不紧张。
他前世不但是一名法学教授,还当过律师,在当律师时,接手过的案件涉及各种领域,他为了处理这些案件,在经济、政治、军事、文学、历史、工程、建筑等各个领域都有一定研究。
虽说他的研究对于专家来说仅仅是皮毛,但放在现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降维打击了。
因此,他并不是很担心何鼠目口中的“测验”。
不过,对何鼠目突然提出要进行测验不满意的考生,可不止罗贤一个。
“喂,何鼠目你什么意思?说我们弄虚作假?”有一名油头粉面的贵族少爷率先跳出来质疑道。
“就是就是,你凭什么测验我们?”
“区区一个代理监考官,你以为你谁啊?”
反对何鼠目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人都有着不俗的家庭背景,自然不会畏惧何鼠目。
何鼠目没想到他的说法会有这么多人反对,一时间尬在了那边。
他又不能明说他只是想针对罗贤,并不会让其他人难堪。
见何鼠目没有反驳,反对的声浪越来越大,让何鼠目都有了放弃的想法。
但是,他也是收了好处的,不能不办事啊!早知道这笔“生意”这么难做,他就不该应下的。
何鼠目苦苦思索了一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合理的说辞。
他伸手示意考生们冷静下来,缓缓说道:“诸位,昨天发生的事情你们没有忘记吧?”
“那又怎么样?”
“跟你说的测验不测验的有什么关系?”
“你最好给个合理的说法!”
何鼠目嘴角勾起,义正言辞的说道:“昨天发生了不幸的事件,卑鄙的袭击者前来妨碍京考,为了保护各位考生们,前任监考官胡玉楼大人被恶徒杀害!”
“这无疑是一场悲剧!我们绝不能让这种悲剧再度发生!”
“既然歹人能混入监考官之中,自然也能混入考生之中。如果现在在诸位考生中就混入了歹人,企图在京考的现场发难,兴许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恶果!”
“不过,虽然歹人能混入考生中,但他们却未必有考生的知识水平。”
“因此,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能揪出一个冒充考生的歹人,我也要尝试一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各位考生谅解!”
何鼠目慷慨陈词,说得激情无比。可惜的是,他那张猥琐的脸,让他话语里的感染力小了不少。
一开始考生们被他的一席话震住,还若有所思,但随着他越说越多,众人看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般了。
但他这一番话,倒也不能说没有效果。至少反对他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
这个时候,袁青从人群中走出,早有准备地说道:“我觉得何大人说得有道理,我支持他!”
看见声援何鼠目的竟然是袁青,考生们纷纷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如果要将参加京考的三千考生做个排名,袁青绝对是倒数几名里的,这一点对在场的考生,尤其是燕京的考生来说都是公认的。
也就是说,何鼠目提出要测验能力,袁青应该是首当其冲要担心自己的,现在他非但不反对,还主动跳出来支持?
在座的考生没几个笨蛋,自然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方才那几个反对得最激烈的考生,则纷纷被袁青勾住肩膀,耳语了一些什么。
不多久后,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见状,何鼠目松了一口气,继续宣布道:“这样,我知道大家时间有限,我只随机抽取一人,不管有没有测试出问题,大家都可以入场了。不过,如果这人没有通过测试,哼哼,那就只能请他不准入内了!”
说罢,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指向了罗贤。
目标,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
罗贤摊了摊手:“监考官大人,你要测试什么,尽管说吧。”
何鼠目看到罗贤从容的样子,心底却是不断冷笑。
从一开始,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不管等一会罗贤的表现怎么样,自己都不会让他通过。
就算他能表现得惊才绝艳又如何?这里没有他的地位最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哪怕事后会被追责,甚至让自己失去官职,但他却能收到更多的报酬。
他的仕途本来就不顺利,还要周旋于无数燕京的大人物之间,每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得罪了大人物而人头落地,若不是为了维持生计,他早就不想干下去了。
好在这一次,机会降临在了他的面前。袁家的纨绔公子哥袁青给他开出了能让他一家都无忧无虑地用一辈子的报酬,要办的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罗贤他也听说过,靠着一张脸成为了燕京最受欢迎的男人,同时也变成了燕京男性的公敌。
身为一名男性,何鼠目自然也本能地排斥罗贤。另外,他自己因为颜值的问题吃过很多亏,所以最讨厌的就是罗贤这种靠脸就能吃饭的人。
种种原因综合在一起,让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袁青的提议。
“这样,你就当场作一首诗。只要有一定水准,就算你测试通过。”
当然,这“一定水准”,是由他来定义的。不管罗贤能作出怎样完美的诗,只要自己昧着良心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而且,诗词这东西,很讲究意境。很多著名的大诗人、大词人,若是没有一定感悟,也不一定能临场作出好诗来。
可以说,这道题目,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罗贤留意到何鼠目那隐晦的笑容,哪还能不明白对方是想强行让他不合格!
“既然如此,那就用那一首吧。”
罗贤的脑海中,冒出了前世一位古人创作的诗。
“别浪费大家时间了,赶紧开始吧!”何鼠目立刻催促道。
他不打算给罗贤思考的时间,他不信罗贤在仓促之下,能够交出什么好作品出来。
何鼠目明目张胆的针对到了这一步,基本所有的考生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男性考生们自然乐见其成,女性考生们当然不干,纷纷开始用一些极端词汇辱骂何鼠目。
何鼠目这一生,哪里遭到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被骂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还有做人的价值,甚至想赶紧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反倒是罗贤,依然是一副从容的姿态。他摆了摆手,示意女性考生们安静下来,随后缓缓念出那首名诗。
“我这首诗,题目为《咏针》。”
“咏针?针有什么好咏的?”何鼠目暗自有些欣喜,“看来,他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素材,所以随便找点东西来凑数。”
“诗人与词人,素来喜以美景、良人、时间、有品质之物事等为背景,但以针为名,闻所未闻!”有考生分析了起来。
“我也想不通用针能作出怎样的诗。”
“哼!只是博个噱头罢了,针有什么好咏的?”
“对!罗贤定是指望依赖特殊的题材来蒙混过关。看来他确实只有颜是绝顶的,才华怕是……不言而喻。”
“哈哈哈……”
“呸呸呸!你们懂什么?”
“就是!就是!罗公子肯定有他的高见,你们就是在嫉妒他!”
“罗公子加油!我们支持你!”
“而且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诗,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就算你作不出来也无所谓的!”
“何鼠目敢不让罗公子参加京考,我们就闹上去!”
“姐妹说得好,我们闹上去!”
没有理会耳中传来的各种声音,罗贤负手而立,向前踏出一步,轻轻地念出《咏针》的第一句:“百炼千锤一根针。”
“百炼千锤一根针?”何鼠目在心底默默分析了起来,“很普通的首联,但是通过百炼千锤这四个字,清晰地刻画了针的形成过程。看来这首诗的主旨,就是要表达百炼千锤方能有所成就、坚持就是胜利之类?倒也算是中规中矩。”
与何鼠目有同样想法的考生不在少数,他们纷纷等待着颔联。等颔联出来了,这首诗也就完成了铺垫,大致也能看出一些东西了。
“一颠一倒布上行。”
“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考生中,有一名看上去很沉稳的儒袍少年点了点头,赞叹道,“短短两联,生动形象地将那根针的画面描绘了出来,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但不失为半句好诗,让人更为期待后两联了。”
“墨公子说得没错。”在儒袍少年附近,一名黄衣少年也说道,“后面的意境很关键,将决定这首诗的成败。”
“我们也这么认为。”又有两名气质不俗的考生附和,他们一人白袍、一人青衣,都是和儒袍少年和黄衣少年在一个圈子内的人。
而认识他们的人,纷纷大吃一惊。
儒袍少年、白袍少年、青衣少年及黄衣少年,这四人赫然便是要考礼部司的四名种子选手——燕京大儒学堂的墨沉香、卫新意,学子堂的柏青山和任有道。
他们四个同时夸赞罗贤,自然表明了他那两联的含金量。
何鼠目内心也不由认可他们的说法。
“确实,能临时就作出这样的诗来,很不简单。但即便如此,我也必须把你留下来!”
此时,罗贤负手走到了何鼠目的不远处,颈联脱口而出:“眼睛长在屁股上。”
这一句,顿时让在场众人大跌眼镜。
整个空间,突然就寂静了下来。
“哈哈哈!”很快,有人发出了大笑声,“兄弟,你这句‘眼睛长在屁股上’可太绝了,哈哈哈,我止不住笑意了,哈哈哈……”
放声大笑着的,自然是完全不会看气氛的应熊。
而在应熊笑出来以后,考生中也是传出了连绵不绝的笑声。
当然,应熊笑是真的觉得有趣,其他的考生,就只是对罗贤嘲笑了。
何鼠目强忍着笑意,大声对罗贤斥问道:“罗贤,你是在糊弄本官吗?看来,你确实不应该入场。”
“哎,好好的两联,怎么就被破坏了呢?看来仓促之下作出的诗,只能如此了吗?”墨沉香摇摇头,有些惋惜地叹道。
但在一众考生中,有几人紧皱着眉头,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其中,便有本次京考的第一才子商阳、大儒学堂首席学生卫新意、学子堂首席柏青山等。
柏青山缓缓说道:“诸位,你们看:这句颈联,虽然看起来很荒唐,但是也精准地点到了针的特色,有一语双关的意境。而且,和首联与颌联结合在一起,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我觉得,这一联,可能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卫新意点点头,附和道:“关键得看下一联!下一联可以让这首诗上天堂,也可以让它下地狱。”
仿佛是迎合他们的期盼一般,罗贤紧接着就凑到何鼠目的身前,大声将下一句喊了出来。
“只认衣冠不认人!”
七个字,如同霹雳一般隆隆作响。
刹那间,整个空间都沉默了下来。
所有参加京考的考生脑海中,都被这七个字充斥满了。
何鼠目脸色苍白,倒退了好几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罗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愣是无法喊出下一个字。
“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罗贤向前迈出一步,任由何鼠目的手指点在自己身前,将整首《咏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