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了。
摘星楼这样浩大的工程,怎的不过一月竟修出了几年的进程?
将浮玉的国力亏空尽,也断然做不到如此的速度。
难不成是有神仙下界来助她?
千尘摇摇头,真是越想越没谱了。
“无碍。”殷司道,“既然这种异常对我们有利,也无需追查下去了。”
千尘不解:“为何...?”
“阿霁,凭我们的本事,查也是白查。”殷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且看且行,随机应变才是。”
千尘思忖片刻,只得妥协:“罢了,你说得对。那我们是不是该去赤柔瞅瞅那通天塔了呢?”
“半对半错。”殷司道,“是我去瞅瞅。你去五月盟待着吧,比你一个人在御宗安全。”
“那更不可以了。”千尘道,“算算日子我师兄该回来了,我想在御宗等他们。”
“那这样,”殷司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请云傲来御宗好吗?”
“我...”千尘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道,“只能这样了。”
殷司见状摸了摸她的背:“听话,安全最重要。”
“师父...”宫离突然出声,“师父为什么...不留在玉宫呢?玉袍给师父穿,有玉宫的护佑,谁都伤不了你的。”
千尘愣了愣,翘起脚来对着宫离莞尔一笑:“阿离,玉宫是你的,玉袍也是你的,药族是你的,浮玉也是你的,这些都是你的。是你的,师父便不会要了。”
宫离愣住了。
千尘看到他站在阶下一动不动,只是眼眶慢慢红了。
千尘奇怪地跟殷司对视一眼,却听得宫离带着哭腔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是师父的,我的一切都是师父的...”
他站得直直的,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阿雪,你先去赤柔看看吧,我想阿离说的也是,玉宫也安全。”千尘轻声对殷司说着,殷司点头之后便消失了——他明白此刻他杵在这里实在是不合适。
千尘忙迈下台阶,搂住宫离,却发现这孩子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
“阿离,不要哭。”千尘像很多年之前一样哄着他,“你长大了,迟早是要一个人的....”
“再说,师父又不是不要你了,今后师父还会回来的...”千尘柔声细语地安慰着他,“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宫离的身子颤抖着,他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千尘。
千尘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阿离,世界上不由人的事情太多了。何必哭呢?不过没关系的,想哭就哭一会儿吧....”
“以后可不能在人前哭了。师父不是外人,可是...你是浮玉的帝君,你不能哭啊,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个懦弱者...”千尘被他抱得很紧,“阿离,乖。”
千尘猜想,或许是纳妾让他不大舒心,自己又突然撒手走人,把偌大个帝国丢给他,孩子可能压抑太久了:“阿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师父想象的还要好...”
“师父——”宫离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哭音唤道。
“嗯,师父在呢。”千尘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宫离什么都说不出,又要淌下眼泪来,“我不能...”
“阿离,究竟是什么事?”千尘挣开他,关切地问道,“有什么困难跟师父讲,师父会帮你想办法的。”
宫离眼眶通红,脸上泪痕斑驳:“师父..我...”
他又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能看着你去死啊——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宫离痛哭起来。
千尘懵了。
她的手臂缓缓落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被雷劈了。
她的嘴唇翕动着,轻轻地问宫离:“阿离,是谁说的?谁说...我要死了?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嗯?阿离...”
宫离的肩膀耸动着,嘴里的语句含糊不清:“就是这样的,对不对?你不告诉我们,却突然离开..你现在说的都是谎话,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宫离无助地蹲下身子,绝望地怮哭起来。
千尘见他哭的可怜,遂叹了口气,坐在了他身边:
“阿离,人各有命。我还有些年头呢,你放心...阿离,你能这样为我哭一场,我便觉得这一辈子没有白活。起码还有一个人念着我的好。”
“我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千尘叹了口气,“是我让你变成了孤儿。多少回梦里,我都梦见你爹娘。我后悔啊,为什么我要那么冲动,那么心狠...听了你娘几句气话,就要了他们的命...”
千尘望了望缩成一团的宫离,苦笑:“阿离,一切都给你。我到了那边,见了你爹娘,我也能问心无愧地告诉他们...我用心地教养了你,你长得很好...不论是修为还是品性...”
千尘竟露出了笑容:“旁的都是我心狠手辣,从别人手里生生夺来的。可只有你,是我自己从一棵小苗培养成大树的。阿离,你是我唯一的杰作。”
“我不要!”一直哭泣的宫离终于出了声,“我只要你一直活着...”
“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千尘释然地说道,“阿离,你得明白这个道理。善恶终有报。况且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杀了那么多人。如果连我都有好报,那么天下的好心人岂不是都要汗颜而死?”
“不是...”宫离辩解着,“你不是坏人...”
“我杀了自己的师叔,这是欺师灭祖。我杀了你的爹娘,残害手足,这是禽兽不如。”千尘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更不要提,为了增长修为,我杀过的那些无辜修士。”
“起码,我把我要做的,该做了。”千尘笑起来,“阿离,不用再为我哭了。今日的已经够了。其实上天已经很眷顾我了...”
“我腹中...已经有一个新的生命了。”千尘悄悄附在他耳边说道,“论辈分,你是他哥哥呢。将来要好好照顾他啊,阿离。”
宫离有些茫然地抬起哭得泪痕斑驳的脸:“真的吗?”
千尘捏捏他的脸,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也想不到,我这样恶贯满盈的,竟然就要做娘了。”
“是...殷司...叔叔的?”
“还能有谁啊。”千尘笑了笑,“我们盼了好久呢。你看,阿离,今后如果我不在了,除了你之外,还有个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是不是很奇妙呢?”
“师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宫离轻轻地问。
“办法?”千尘耸耸肩,一脸无知,实际上她头皮有些麻,“什么办法?阿离,别被人骗了。这种事我自己很清楚的...”
“殷司呢?”宫离这次连叔叔都懒得加了,“他知道这件事吗?”
千尘摇摇头,神情平淡下来:“不能让他知道。”
“为什么?”宫离不解,“他一点都不知道...其实你陪不了他多久...”
“阿离,我算过了。”千尘道,“我剩下的日子,足够看着他打完天魔之战。我希望他心无旁骛地去战斗,不必去担心我。更何况——那个时候,我们的孩子都已经大了吧。”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决不能眼看着它发生。”宫离已经不再哭泣,“我一定,一定要阻止。”
“...”千尘摇摇头,不愿再说话。
“师父,为什么你先放弃了?”宫离不甘心地望着她,“你在等死吗?你从前不是这样教我的啊!为何你自己都做不到呢?”
千尘挑了挑嘴角,却笑不出来:“阿离,这些道理我教给你,你便信了。可有些道理,我心里清楚,我却教不会你,只有让上天教给你,你才会信服。”
“当年我也是这样,不信鬼神不信人。直到有一天,有人教给了我一句话。”
千尘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了乾坤逆转的那天。
那一日,似乎下了很大的雨,鲜血在青石砖上流成了河。修士的白衣被染成了血红。
血蟾珠浮在空中,倾泻 出一条猩红的瀑布。
巫族最后的老者虚弱地倚靠在蛊神庙的丰碑前,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天命,不可知,不可改!”
“天命,不可知,不可改!”
千尘慢慢念出了这句话,又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次,“不可知,不可改...”
不可知,不可改....
不顾宫离的反应,千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其神情苍凉无比。
她性子悍烈,甚至赛过一般男子。
想要什么,便不择手段想方设法地去争去抢,连颜色都最喜欢艳烈的赤红。所以选择咒果时,她也选了赤冶,就是爱它那纯粹的颜色。
旁人出兵,爱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千尘出兵,却喜欢横刀立马,带头拼杀。
战场上,修士也不可使用修为,那是坏了规矩;与平民搏杀只也能依靠锻炼出的强悍的肉体。
从某种程度上,千尘是个杀戮的爱好者。
幼时,药族为分族,不可修习功法,但并不禁止格斗。
千尘九岁时曾经一人驯服一匹八九人近不得身的烈马。
彼时场上药族的子弟无不欢呼雀跃,跳起来张开手臂,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彼时她乘于骏马之上,虽然方才的一番搏斗让她灰头土脸,但谁会在意此时的狼狈!
只见那小姑娘一袭红衣驱马驰骋,那笑容嚣张肆意,令多少男人自愧不如!
她是个天生的战士。
千尘喜爱长枪刺进肉体的闷声,钢刀砍断旗杆的脆响,战鼓擂响伴着万众的万岁高呼,正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可她如今,只有在日复一日的小心生活里,消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
如今,只有两个字出现在她心上——窝囊——啊。
倘若能够让她选,她定要选择轰轰烈烈冲锋陷阵力竭而死,死的干脆利落!
残阳如血,黄沙漫漫,岂不痛快!
总好过一天天这样挨着,等着死亡的到来。
千尘凄然一笑,啊,自己如今不是一个了。
好歹...好歹...让这孩子...
好好活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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