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岫沉默了片刻,轻轻咳了几声,似乎是要清一清喉咙里黏糊糊的血浆,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我已沦落至此…你何必低三下四…你明知…我不会感激你廉价的同情…”
“纵使我能够扣住你的人,我也不能征服你的心。”千尘慢慢垂下了脑袋,不再看他,神态显得有些颓唐,“何苦呢?你现在清醒了吗?”
“清醒?”千岫笑了笑,这个表情出现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脸上,显得荒诞而苍凉,“我也不知,什么叫清醒,什么叫糊涂。活了这些许年,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跟我走吧。”千尘叹了口气,“我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么?”千岫嘲讽地笑了,“连我最擅长的刺杀,你都比我强…你根本不需要我…别再逗我笑了…”
“这些年我也过得极苦,”千尘幽幽地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眸子,“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了。我也悔,悔我一时昏了头脑,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杀…明明她逃过了巫族的毒手,却命丧在自己的亲姐手里。陆笙也是,千栀死后他便自刎了。”
“我真后悔,为什么要同她争一时的长短呢?明明那时候,我已经明白她的告密其实…根本不是原因。巫族早就知道我们要叛逃。可我却还是杀了她。”
千尘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前些日子,我差点被自己魂火烧成灰烬。我以为我要死了,我还梦见爹娘,还有千栀他们,要带我下地狱。”
“天魔之战时,我从内到外都被烧得惨不忍睹…你总说我高高在上,你也想不到我的难处吧。”
千岫沉默了几秒,道:“若不是你爹非要叛逃,我们一家也不会被屠杀吧。”
“你错了。”千尘的笑容十分苍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巫族早就打算收拾我们了。举贤计划之后,他们已经在准备灭族了。”
“不可能。没有了药族,谁来供应巫族的丹药…”
“我们会的只是一些低级丹药,只要是个炼药师,谁都可以炼得。比起药族存在的风险来说,这些丹药不值一提。”千尘摇摇头,“这些事你如果不明白,日后我慢慢同你讲。可是现在我想要一个帮手,除了你,谁都不行。”
“帮手?”千岫愣了愣。
“宫离年幼,跟我们一辈的千景等人资质平平,而且他们之中不少已经死去。”千尘诚实地说道,“你的出现对我来说真是个惊喜,对药族更是一个珍贵的礼物。”
“…”千岫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差点杀了你。”
“没关系,我也差点杀了你。”千尘耸耸肩,“我们两清吧,我知道你爹跟我爹有隔阂,可是父辈们都已经故去,我们实在不该再冤冤相报了——你还记得吗?以前你给我带过一串冰糖葫芦,搁了好些白芝麻…我记得上头串着山楂和海棠果…顶上还有一颗好大的葡萄。”
“…我早就忘了。”
“我记着就可以。”千尘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这么多年了,我的印象里你是个极稳重,做事极周到的人。就算你不炼药,也不干刺杀,凭你这样聪明,你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这么些年了,我全靠仇恨活着。”千岫自顾自地笑着,“如果没有仇恨,我早就撑不住了。”
“今天你已经杀了我一次了,可以算是报仇了。”千尘倚靠着灵力凝成的椅背,神情有些疲惫,“药族缺人,我们还是不要自相残杀了。”
“我本来也不喜欢做老大,原本你才是爷爷的长孙,我唤你一声哥哥也很合理。”
千岫一言不发。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
“我还能如何?”千岫终于说了话,“我若不答应,你便会将我永远困在这里。”
“实际上,你没得选。”千尘叹了口气,“你自己贸然离开元濮,天族那里你要是回去,他们一定会毁了你的神志;你杀了符承弼手下近二十个高手,意味着如果你选择一个人流浪,你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只有我可以庇护你,我是你妹妹,庇护你理所应该。有魔域帮衬,我还不至于罩不住你。”
“…你应该直接杀了我。”
“我舍不得。”千尘直截了当地说道,“留着你的性命,还可以做很多事,杀了实在太可惜。”
“…我不会为你做事的。”
“我没有说要你为我做事。”千尘深深望了他一眼,“我要你为浮玉、为我们的种族做些事情,这样可以么?这也是你爹爹的期望吧,玄晁叔叔本来就是药族的中流砥柱,他那样热爱自己的种族,你便是为了他,也要试一试的吧?”
千岫陷入了沉默,千尘等得不耐烦时,他哂笑出声:“果然是阿姊,做什么都有一套。论起妖言惑众的功夫,哪个及得上您?”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千尘慢慢站起来,“一切利害我已经帮你分析清楚了,究竟该怎么选,你有大脑,不必我们来教。”
她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来到千岫跟前,掏出一粒丹药:“这是止痛药,你不如吃了它,好好睡一觉吧。”
“也许是毒药呢。”千岫无力地笑了笑,“不过给我个痛快也是好的。”
千尘将丹药推入他口中,道:“我很快会去跟他们商量,卸了你身上的这些家伙,且忍一忍吧。”
“他们怕我逃走…卸了我的骨节,断了我的经脉…”千岫痛得直抽气,“他们不会善摆干休的…”
“很快就不会有感觉了。”千尘叹了口气,“千岫…哥哥,你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祭祖吧…”
丹药起效十分之快,千岫很快便歪着脑袋失去了意识。看他眼皮在动,想来是在做梦吧。
千尘暗暗叹息,终于还是离开了星魔宫。
她慢慢伸了个懒腰,便往晓月殿走。
千尘觉得自己累极了,走在路上便拿出一面镜子来,想瞧瞧自己的模样——她自己都大吃一惊,镜中的姑娘依旧青春,可是那双眼睛写满了疲惫与沧桑,甚至还有许多红血丝;眉头似乎因为皱眉太多,也生出了些许皱纹——千尘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老态。
不对,自信点,把似乎去掉。
她确实有些老态。
路过花园时,千尘没忍住,还是进去瞧了瞧。
她记得这园子里曾经种植着一种名叫紫绶仙衣的仙草,也不知那紫绶仙衣今年有没有开花…
今天为了比武,她的灵蛇髻绑得格外紧,搞得她感觉头皮都要被扯下一片了,索性便直接松开了头发,任由青丝披散。
正坐在凉亭里吹着风,远处的声音却吸引了千尘的注意,她眯着眼睛往那里看过去,见是白天见到的那个“蝈蝈笼子”,身边跟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二人正往这边走过来。
那姑娘绕着“蝈蝈笼子”蹦蹦跳跳,喜笑颜开,时而拽着他的袖子撒娇,十分可爱。
千尘留了个心眼,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声音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爹爹,明日带上我嘛,我也想看…”
“晚莞,这件事没得商量。”蝈蝈笼子捻了捻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你可不知道爹身边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晚莞就去做个端茶倒水的仆人吗,这样也不行?”女孩不满地拦在了他前面,“我一句话都不说,还不行?”
“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何必去冒险呢?”“蝈蝈笼子”不解,“你去端茶倒水,能得到什么启发?若是哪个动作不对,惹恼了他们…”
“谁说没启发,就算没启发,没准我能给你带回来个女婿呢。”女孩自得地交叉起手臂来,“这样还不好?”
“你…”“蝈蝈笼子”无言道,“你看上哪个臭小子了?据我所知,云盟主的大公子尚未婚配,可是他还有一个那么大孩子呢…”
“谁说要找他啦!”女孩又羞又气,“他还不够格呢。爹爹,我倒想问问坐在您左边的…”
“你说魔君殷司?”
“嗯!”
“怎么是他呢…”蝈蝈笼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还是诚实地告诉女儿,“人家有夫人,儿子都有了。还有,他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知道!”女孩依旧很自信,“我见过她在擂台上的表现了,的确厉害。”
“那你还不要命…”蝈蝈笼子急了。
“正是因为见过,才敢动手啊。”女孩笑嘻嘻地摊摊手,“那女人相貌不及我,出身不及我,修为不及我…只能说,她的运气比我稍微好些。若是我先遇到殷司,哪里还有她什么事。”
“什么人不好,非得找殷司…”蝈蝈笼子嘟囔着,“万一人家真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是看对眼儿了怎么办?任你是什么天仙,人家两个癞蛤蟆过日子去了。”
“爹,这你就不懂了。”女孩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一见他夫人,我就明白,我是有机会的。”
“此话怎讲?”
“他夫人也太彪悍了,简直像个男的一样,试问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呢?这是找夫人又不是招部下,他们都喜欢貌若天仙娇娇软软的,你看,他夫人是比我漂亮,还是比我惹人怜爱呢?他们成婚许久了,再浓烈的感情也该淡了…所以我说,我有机会的。”女孩说完自己的长篇大论,最后打了个响指收尾。
“我倒觉得殷司配不上我女儿。”蝈蝈笼子暗自嘟囔着,“孩子都有了,就算他肯为你抛妻弃子,这种人你敢嫁?”
“爹爹——”女孩拉长了声音,“您别忘了,是他统一魔域,杀掉轩辕昭熙,赢得天魔之战,你们才有机会坐在这里开会呢。我就要嫁这样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我呢。”
蝈蝈笼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爹是怕你要碰一鼻子灰啊。据爹所知,魔君与他妻子一向恩爱,哪里是你一两句话就能挑拨的。”
“爹爹,让我试一试吧。”女孩祈求着,“他生得那样好看,就算他什么都不会,摆在家里也舒服得很呢。”
“…唉…爹真是拿你没办法…”蝈蝈笼子叹息道,“今日选出元沧界主,明日还有些争利物的比试…殷司应该还会出席…”
“谢谢爹!”
他们经过时,千尘暗暗瞧了一眼那姑娘的长相。
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纯净又妩媚,五官大气而不失娇艳,虽说不如魔族女子一般艳丽,却也可谓倾国倾城。
这样的一张脸,怎么扮都会很好看。
她身着一身青色的直筒裙,外头随意罩了件橘青绣花的外衣,头发梳的十分简单,只用一根多宝簪子挽起,简约大方而不失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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