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午九点,距离记者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南昌明吕楼会议大厅里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两百余名中外记者济济一堂,等候剿匪司令部召开的新闻布会。
会场经过精心布置,主席台后方的幕墙上悬挂有孙中山先生的大幅画像,画像两边装点着大幅党旗和国旗,一溜覆盖洁白桌布的主席台前是一排冬季里少有的绿色盆景,正中的三盆君子兰开得正艳。君子兰正上方高高悬挂蓝底白字的长长横额。上书“剿总司令部新闻布会”字样,会场两侧肃立着身穿军装、戴上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会场中间十几排用高靠椅子整齐摆放的座位上,坐满了各国记者,整个会场的布置隆重而肃穆,要比之前几次中央举行的记者会正式很多。
会议大厅后侧的秘书处办公室里。安毅详细阅读邓文仪交来的言要求和规定细则,脑子里却在想少帅这会儿恐怕已经飞到武汉。昨晚的小聚大家聊得很开心,多喝了几杯的少帅也把心中的苦闷和无奈向安毅述说,归结起来还是那么个意思:不愿离开华北,不愿在剿共中消耗自身实力,如今的东北军犹如无根的浮萍,消耗一点就少一点,再想征兵补充实力。可就没有在东北时那么轻松了。
春风得意的蒋鼎文还是那副乐呵呵的奸商样子,在昨晚的泡吧中由始至终笑声朗朗,意气风。
安毅知道。蒋鼎文已经被内定为福建绥靖公署主任,蒋鼎文由此而成为继刘峙、顾祝同之后,第三个跨入一省封疆大吏行列的黄埔将领,心中的得意与满足自不待言。
在常人的心目中,一个省的绥靖公署主任,要比安毅此类隶属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派驻地方的行营主任高上一级,何况安毅头上的绥靖公署主任名头,管辖的并不是整个四”省全部,而是”湘滇黔边区二十几个县,比起执掌一个省的权柄还是要弱上一些。蒋鼎文心里第一次觉的舒服踏实,为此还几次故意逗得安毅摇头不止。
今早送别少帅之前,安毅很想给他个建议:军事行动最忌犹犹豫豫摇摆不定,面对红军大将徐海东率领的豫鄂皖百战之师,稍微犹豫很可能就会被打得惨不忍睹,就算豫鄂皖红军一时间无法抓住战机、逐一击溃不适应山地丘陵作战的东北军,少帅也不会取得什么像样的战绩,面对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红军,东北军要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导思想,到头来只有被动挨打的份,恐怕连自保都会成大问题。
但是安毅最终没有说出来,政治上越来越成熟的安毅不会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帅是个极为自负的人,要是说出这些尖锐意见,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少帅自己上战场去体会一二,也好让沉溺于往昔辉煌的少帅,对东北军现在的战斗力有个清醒的界定。
“时间到了,出去吧。”
葛敬恩还以为安毅在细细阅读手中的言大纲,见他半天没有动静。想了想来到安毅身边,低声催促。
安毅站起来,扣上风纪扣,捡起桌上的军帽,走到门边的镜子前照了一会儿,礼貌地请曹浩森走在第一位。
军政次长曹浩森追随李烈钧参加辛亥革命。参与过讨袁和护国战争。中山先生于北京病逝时曹浩森便随侍身边并处理后事,北伐时担任国民军联军总司令部副总参谋长,是与蒋介石平辈的老资格将领,加上他现在执掌的军政部属于行政院与中央军委双重管理,不像参谋本部直属归中央军委领导,安毅和葛敬恩都很客气地让曹浩森处于位,以示尊重。
曹浩森、葛敬恩、安毅、那文仪和两名剿总司令部的少将书记员一亮相,会场立即安静下来,记者中隶属于中央党部和中央政府的一帮人率先鼓起掌来,会场随即响起纷杂繁乱的掌声,很显然,这个记者会尚未召开,就能从记者们的掌声中感受到某种不和谐因素。
安毅粗略扫了一眼台下的记者群,现叙府申报等报刊的记者朋友全都到场。欧美记者中熟悉的几个面孔也出现在记者席前排。
面对记者们友好的笑容,安毅微微点了点头,网要挤出一抹标志性的微笑,一阵“劈劈啪啪”的闪光灯声音和腾起的白雾就笼罩全场早已习惯这一切的安毅眼都不闭一下,礼貌地请曹浩森和葛敬恩先坐下。自己才坐下来,摘下军帽端正地摆在桌子左前侧。两名书记员就没有这么好的风度了,被闪光灯闪得有些慌乱,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
会议由蒋委员长的主任侍从副官邓文仪主持,他非常老练地向与会记者表示感谢,照本宣科通报福建事变的处理结果,再说了一番客套话。便把话语权交给了曹浩森。
曹浩森也不推让,详细地介绍了半个月来的剿共作战情况和围剿进度。非卑有信心地说,彻底消灭**红军指日可待。
葛敬恩接着介绍了前几日悄悄绕过西路进剿部队、对南浔铁路起突然袭击的萧克部红军如今的位置,以及目前中央军西路大军对其形成的三路合围态势,表示中央绝对不会让**红军攻进南昌地区范围之内,请各界民众放下心来,相信不出几日,即能传来剿灭萧克部的捷报。随后轮到安毅介绍西康平叛的过程,安毅的话语简明抚要,没有通报整个战事的具体经过,几乎照搬了刘文辉的全国通电,又重复了一系列数字,完了向邓文仪点点头,端起茶杯悠闲地喝茶。
接下来的答记者问,才是整个会议的**,国内记者最关心的华北问题和旷日持久的剿共作战,欧美记者侧重于刚刚结束的西康平叛和已经出现的中缅边境危机。
由于早有腹案,曹浩森、葛敬恩和安毅都处理得很好,尤其是安毅。谨记蒋介石的要求,凡是华北及剿共问题全都推田日占森和葛敬恩。只有在记者问及西康平叛的某此具体问魁,门心予较短而又谨慎的回答,整个会议进行得顺利而有序。
好不容易获得提问权的英国记者炮威尔站起来,对准安毅就是一轮连珠炮:“请问安将军,你如何看待目前的中英关系?如何解释自从您的军队进驻云南思茅地区之后。驻守缅甸边境的英国和缅甸官兵接二连三生不幸?如何解释四”的正规军队残酷屠杀川藏地区少数民族的血腥暴行?”
全场突然安静下来,数百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全都集中到了安毅脸上。主席台上的曹浩森和葛敬恩暗暗叫苦,主持会议的邸文仪也紧张地望向安毅。
安毅本来对站起来的鲍威尔报以亲切的微笑,四年前两人在中原大战期间认识,之后安毅与炮威尔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安毅没想到鲍威尔会在这个,深具影响力的新闻布会上,用如此偏颇甚至有点儿恶毒的语言诱导舆论,完全失去了一个新闻从业者应该具备的职业道德。
几乎在转眼之间,彼此四年间建立起的良好友谊就此烟消云散,在事关国家、民族利益的大是大非面前。安毅完全抛弃了对鲍威尔的所有好感与尊重,安毅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明显的鄙视与不屑,深邃的眼睛里,闪烁出锋利的冷芒。安毅感觉自己的脚背被人踩了一下,知道是葛敬恩在用隐蔽的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动怒,暗暗深吸口气,以非常平静的语气回答:
“谢谢你的提问,炮威尔先生,我想,你现在可以坐下了。回答你这么多的问题,需要一点时间,我不忍心看着你情绪激动地站在彬彬有礼的众多记者朋友中间,你现在的姿势,很容易让人产生不适。”
会场里出一阵哄笑声,中国记者对安毅的冷静和机智无比佩服。炮威尔已经从安毅冷峻的眼神中意识到什么,一时间气势为之所夺,只能悻悻然缓缓坐下。
安毅扫视会场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鲍威尔英俊的、涨得通红的脸上,有条不紊地说道:“关于中英两国关系问题,自有外交部门去处理,不在本人的回答范围之内,下面我回答你的后两个问题。
“你说我的军队进驻滇南之后。英缅军队接二连三生不幸,但是我想来想去,都不知道他们的不幸在哪里?是不是自从我的军队进驻滇南之后,英缅军队再也无法像过去十几二十年一样。只要高兴就可以肆意越境入侵中国领土,屠杀中国边民,抢掠中国人民的财产?是不是在此之前,可怜而脆弱的中国边民逆来顺受惯了,如今对跑到他们家里杀人抢劫的侵略者稍微做了些抵抗。就成了英缅军队的不幸?
“很遗憾,鲍威尔先生,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会以这样一种近乎霸道的口吻,对我进行如此无理的质问,但是我知道你骨子里仍然和你的祖先们一样,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认为中国人民和中**队就应该像满清时期一样,被你们几千军队和几艘炮舰吓得拱手称臣,被你们无耻地屠杀和掠夺之后。还要拿出巨额的白银赔偿你们,对吧?这种美梦永远也不要想了!今天我可以非常严肃地告诉你,两次鸦片战争时期的历史,决对不会再次重演,因为,苦难深重的中国人已经觉醒了!
“至于你的最后一个,问题,那是中国的内政,你一个英国人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更不屑于回答你的问题。”
会场顿时掌声雷动,所有的中国记者都激动地站起来,使劲鼓掌,大声喝彩。
炮威尔脸色变得很难看,坐在座位上耸了耸肩,连连摇头,可是怎么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望安毅一眼。他心里非常清楚安毅一席话的分量。也从英国领事馆处知道,英缅军队制造滇西惨案的诸多把柄,已经牢牢掌握在安毅手里,安毅之所以迟迟不公布,只是因为他被素来懦弱的中央政府压制着。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安将军,有传言说,满洲国半个月来接连生的爆炸事件和恐怖暗杀,与南京的中央军事委员会脱不了关系,正是新兴的特务组织蓝衣社和参谋本部的情报部门的恶意行为,导致了满洲国无数人民的生命财产损失,请问安将军怎么解释?”矮小的日本记者突然站起,大声质问。
安毅微微一愣,半闭着眼睛盯了矮小的日本记者好一会儿,等全场安静下来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谁?”
“我叫管直二郎,大日本朝日新闻社记者,请多关照!”日本记者弯腰鞠躬,貌似非常仲士。
安毅做出个,比然大悟的样子:“大日本?哈哈,那几个小岛也真够大的。我想对你说,你很不礼貌。中国人从汉唐时期就教给你们日本人如何遵守礼仪,可为何千百年来,你们总是学不会?”
“将军,你这是什么意忍小日本怒了。
安毅斜眼望着他:“什么意思?你忘了记者会的规矩了?提问之前。必须得到工作人员的允许。这是每一个国家的记者都自觉遵守的良好习惯,可为什么你们日本人就不知道廉耻?就算你不懂规矩,至少向我提问的时候,你应该站起来。这是起码的礼貌,你懂不懂啊?”
“可我已经站起来了,我现在不是正站着吗?”
日本不解地四处看了看,并举起手。
安毅举起手横到眉毛的位置。做出仔细观察的模样,突然大为惊叹:“我的天呐!你这是站着的吗?怎么和坐着的人一样高?太不可思议了”
全场哄然大笑,日本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尖仪就吓得连忙站起,大声宣布散会。
等安毅几个走下场,被当成小丑嘲笑的管直二郎才反应过过来,哇哇大叫着要找安毅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