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卧房之内,李绚不停踱步,脸色难看的咬牙:“这算怎么回事,天后怎么又来?”
刘瑾瑜坐在桌案之侧,抬眼看向李绚:“夫君,你真的不愿吗?”
李绚一愣,神色凝重的点头道:“当然。”
“那妾身就回去将亲事退了,告诉三伯,让四娘重新找个好婆家。”刘瑾瑜仔细的盯着李绚,似笑非笑。
李绚一顿,嘴角微抽,看了刘瑾瑜一眼,随即叹声说道:“若是能退了,最好是退了。”
“但是,这婚事退不了。”刘瑾瑜白了李绚一下,然后说道:“陛下和天后发下的圣旨,你见过什么时候,有人能退了的,而且还是赐婚,又哪怕是一名滕妾。”
唐律:凡亲王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嗣王、郡王及一品媵十人,视从六品。
这一次被皇帝赐婚李绚为滕妾的,是刘舒璧。
刘瑾瑜三伯的庶女,刘舒璧。
虽是庶女,但在刘家,刘舒璧的待遇也不差。
但是到了外面,别人说起来,一个庶女,终究很难得真正被人在意。
李绚回府之后,就看到了已经传下来的圣旨,皇帝封刘舒璧为遂昌乡君,赐为南昌王滕人,正七品。
刘瑾瑜最早嫁给李绚之前就被封为德昌县君,后来才一步步的成为德昌郡君。
其他麹豆儿和裴诗彤都有县君的封号,刘舒璧便只剩下了乡君。
还没有嫁入南昌王府,便已经有了乡君的封号。
之后更是有了品阶,和外朝县令是一个品阶。
……
李绚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帝皇后赐婚,得是多不知好歹,才会拒绝。
更何况,还是自己妻子的庶妹。
李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他主动的,但却突然就掉到了头上。
“更何况,这一次的事情,也是夫君拼命才换来的,凭什么要送回去。”刘瑾瑜突然冷笑。
李绚微微一怔,然后走到了刘瑾瑜的身后,轻轻的抱住了她,低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夫君猜到了。”刘瑾瑜的声音轻了下来。
“是为夫错了。”李绚摇摇头,额头靠在刘瑾瑜的秀发之上。
“不关夫君的事情,夫君这一次为朝廷冒险,败则一无所有,成则三两言语,请陛下赐婚,索要赏赐的同时,也能堵住其他人的嘴……至于四娘,她怕是早就盼着要嫁进府里来了。”刘瑾瑜低头,一声叹息。
这一次皇帝天后赐婚,本身就源自于刘瑾瑜的上奏。
刘舒璧嫁入南昌王府,本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情,最多只在宗正府录档即可,但刘瑾瑜却借着李绚和突厥人决战这件事,索要了一个身份。
一个乡君。
算不得什么多大的东西,比不上李绚在朝堂上的拼命,但已经足够表明刘瑾瑜的态度了。
“夫君觉得,陛下和天后在赏赐之时,心中会做如何想?”刘瑾瑜开口问向李绚。
“埋怨伱两句,剩下的应该就是满意了。”李绚用力的抱着刘瑾瑜,轻声说道:“王府你越有分量,那么你这个‘人质’在长安就越有价值,陛下和天后说不得多开心呢。”
刘瑾瑜看起来莽撞的行为,其实多少表现出了她有些恐慌。
李绚在皇宫和人近距离搏命厮杀,和他在外面,率领手下无数人和敌人搏命厮杀不同。
近距离搏命,若是有个万一,转眼就能从皇宫传入家里。
根本没有半点可以遮掩的余地。
更别说,家里还有老人。
……
李绚轻叹一声,摇摇头,说道:“是为夫的错,自己有把握,却从来没有和你细说,不然也就不用你担心这么久了。”
还是那句话。
近在咫尺和远隔天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刘瑾瑜今日坐在这里,想到朝堂的事情,更是忍不住的手脚发抖。
前几日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听李绚说到这里,刘瑾瑜忍不住的抬头,问:“夫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那把长戟的?”
“一开始吧,突厥人进京的那天,裴炎推断突厥人一定会挑衅为夫,陛下又让为夫做准备,为夫就找了北平郡王,让他帮忙在内库找一把沉重的长戟,但好在有这件东西。”李绚微微一笑。
“夫君这是算准了突厥人一定会针对夫君最擅长的兵刃下手。”刘瑾瑜一眼看透了李绚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嗯!”李绚抓着刘瑾瑜的手,在一旁坐下,然后轻声说道:“若是为夫自己来对付自己,那么为夫一定会这么做的。”
仔细研究,李绚自从出仕以来,用过的兵刃不多,除了刀剑就是长槊。
甚至就连弓箭都不是很多。
只要找到能够克制李绚刀剑和长槊的武器,再找一名大力士,最后的结果便已经是清晰昭然。
“那夫君是什么时候学会长戟的?”刘瑾瑜好奇的看着李绚。
这件事,即便是她也从来没有听李绚提到过。
“很早了,小时候用过,等到年长以后,就多用长槊和长剑来。”稍微停顿,李绚轻声说道:“长槊和长剑本就是从戟中化出的,这两种兵刃用的熟透,自然对长戟的使用有极大帮助。”
刘瑾瑜认真点头,槊戟不分家。
历来长戟好手,必然是长槊好手。
长槊好手,必然懂一点长戟用法。
这便是基本常识。
“而且真到了战场上,长戟比长槊要更加的能够保命。”李绚巴掌张开,轻手虚挥,仿佛一把长戟就在手中一样,随意挥洒。
刘瑾瑜一看就明白,长戟比长槊笼罩范围极大,四面射来的长短箭,瞬间就能被全部挡住。
刘瑾瑜靠在李绚身上,心情放松下来,然后问道:“那么突厥人呢,他们今日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日后回到草原上,他们还会起兵吗?”
“当然会,不过没有那么多就是了。”李绚微微摆手,说道:“今日之事,不过是让他们能在长安安静的呆几天而已,一旦离开长安,一旦回到草原,他们立刻会恢复以往的野心……”
“那么今日?”
“起码长安城中的突厥人,这一次不会那么容易被带回到草原上了,其他番邦外臣,也不会被突厥人轻易忽悠,将来的草原之战,恐怕只有突厥人一族,在和大唐掰手腕子。”李绚将心中的想法全部细细的说给刘瑾瑜。
今日在朝堂之上,皇帝用种种手段打击突厥人的自信。
薛仁贵杀人,裴行俭巡边,还有李绚攻伐吐蕃,此种情况之下,人们如何看不到此事的凶险。
即便是突厥人也是一样。
有些部落敢动,有些部落不敢动,但草原重聚,终究是人心大势所趋。
没有这个人,也会有其他人。
“但不管怎样,一些规模小,不管愿不愿意动弹的小族,这一战之后,都很有可能会彻底的消失在草原上。”李绚抬头,沉沉一声叹息,然后说道:“大势之下,任何人都没有选择……不过不需要担心,突厥人的势力大部分会集中在漠南北部,偶尔能打到长城边缘,对长安构不成威胁。”
今日朝堂之上一遭,李绚已经彻底看清楚了突厥人的虚实。
二十四个突厥部落,彼此倾向,他已经心中有数。
只是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能看清楚了。
……
“突厥人中间,还有不少部族是心向大唐的,大多数也靠近长城,一旦开战,这些人的处置是个难题。”李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旦突厥重新立国,那么这些心向大唐的突厥人的立场将会十分的尴尬。
北边的突厥人不欢迎他们,南边的唐人怀疑他们,最终的结果,是他们的心,被彻底的推到突厥那边。
“夫君的意思是说,这一次之后,突厥的动乱,三五年来都平息不了?”刘瑾瑜忍不住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
李绚话里无意间透露出的意思,刘瑾瑜瞬间就敏锐的捕捉到。
李绚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终于点头道:“今日在朝堂上,他们说了,突厥太大,不适合大唐的规矩……二十四州部落酋长都如此说,即便是心向大唐之人,心中也必然有了抱怨。其实想想也是,如今朝廷中枢,除了薛国公一家,其他的突厥贵族,又有多少能掌握实权的……野心一起,便再难浇灭。”
“原来如此。”刘瑾瑜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大唐和突厥部落之间的分歧所在。
这些年,突厥诸部,虽然在漠南漠北诸州,屡有刺史之任,但再往上,除了薛国公,却是一个都没有。
九寺寺卿,六部尚书,甚至宰相。
不仅没有一个草原部族族民的份,甚至反过来,大唐还不停的往草原派人。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朝中的职位,就是大唐子民,都需历经无数辛劳才能抢得其中一个位置,哪里还有多余给草原的突厥人,哪里会给突厥人,更别说屡有草原部族反叛,不提防就已经不错了。”李绚轻轻摇头。
“也就是说,这其中的对立,根本无法化消。”刘瑾瑜轻叹一声,手按在桌案上,看向前方,问道:“如此说来,夫君将来也很有可能会被调往北疆?”
“几年之后吧。”李绚走到一旁坐下,然后轻声说道:“为夫说过的,拿下了逻些之后,不会前往天竺,而是会杀往西域,最后从西域侧后攻入西突厥,杀穿西突厥,再杀往DTZ……”
刘瑾瑜面色凝重的点头,又问:“这么说来,闻喜县公和平阳郡公也拿不下突厥?”
薛仁贵和裴行俭。
“能胜,但难以剿灭。”李绚轻叹一声,说道:“草原上的星*星之火,很可能会持续几十年。”
“难道朝廷北疆要有几十年的战事?”刘瑾瑜满脸惊骇,但又轻声说道:“那一切岂不是又回到武德年间。”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绚平静的摇头,说道:“一切要看陛下和天后怎么办?”
刘瑾瑜眉头一挑,她瞬间就明白李绚为什么要说大唐会先胜后败了。
皇帝撑不了几年。
至于之后,是李显。
李显什么样子,刘瑾瑜最清楚了。
天下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看李显就知道了。
……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像当年那样颉利和突利那样,再将草原分割,那样,内斗足以杀死突厥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