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芽,甘露殿中。
红烛初燃,火炉温煦。
床榻之上,一身紫红相间嫁衣的新娘神色温婉的坐在里侧。
她的目光轻轻低垂,避开四周侍女视线之时,整个人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突然之间,她就成了皇帝的妃子。
哪怕商定婚事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但是长孙玥心中依旧有些莫名的慌乱。
正月初六,今日是正月初六,她就这么的嫁入了宫中。
没有传闻中的悄无声息,一席红轿。
皇帝很重视长孙家,聘礼下的很厚。
而且送嫁妆的是如今的宗室之长,韩王李元嘉。
定州刺史,韩王李元嘉。
皇帝甚至还在去年,试图让韩王任礼部尚书。
今次,韩王代皇帝下聘礼,已经足见皇帝的诚心。
而且,家中人更是说,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但是他的后宫却并不多。
甚至皇帝身体健壮,除了去年入宫的王昭仪,其他的嫔妃都已经有孕……
想到这里,长孙玥的脸色有些发红,眼中带出一丝期盼的神色。
……
平稳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一身大红色衮龙袍的李绚,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站在殿中,四周的侍女立刻上前来替他脱下外衣。
李绚长长的吐一口气,积攒了一肚子的酒气,立刻就吐出去大半。
外衣被脱去,李绚平静的走入到了内殿。
内殿之中,长孙玥有些紧张的坐在那里,面色之间,甚至有一丝苍白。
李绚一只手按在长孙玥白皙的玉手上,挨着她坐了下来,目光看向前方,轻声问道:“怕吗?”
“奴……奴不怕!”长孙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的平静下来。
李绚轻轻笑笑,低声道:“称妾身,你已经是朕的九嫔之一,整个天下,论及身份之贵重,也没几个人能超过你,明白吗?”
“是!”长孙玥稍微有了一些底气,然后对着李绚轻轻俯身道:“臣妾,见过陛下。”
李绚笑了。
长孙玥长得并不是怎样的天姿国色,但是那股端庄的世家女子的气质,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甚至于就连王简娘在这方面也不如她。
“来人,取两杯葡萄酒来。”李绚侧身,看向一侧的宫女,立刻就有人取来了一壶酒,另有人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李绚拿起酒杯,一杯递给长孙玥,一杯自己握住。
酒杯相撞,酒液晃动。
李绚看着眼前的美人,轻声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美人如玉剑如虹。”
一句话说完,李绚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对面的长孙玥同时也饮尽了杯中酒,脸色一阵红晕。
李绚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侧身看向侧畔的宫女,开口道:“来人,替修容宽衣。”
“喏!”两名宫女立刻上前,开始帮长孙玥去除头上的金饰,然后一点点的解开了她的衣领,红色鸳鸯肚兜漏了出来。
李绚身体微微靠后,眼睛直直的看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越发的喜欢看美人宽衣。
很快,长孙玥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李绚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御榻侧畔。
又是两名宫女上前,轻轻的帮李绚脱去了衣裳。
……
红烛燃尽,烛泪谁惜。
天色微明,一夜已过。
两侧的大红帷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放了下来。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李绚和沉沉睡去的长孙玥。
轻轻的将长孙玥搂在怀里,李绚目光平静的看着上方。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长孙玥终于醒了过来。
感觉到自己躺在李绚的怀中,长孙玥原本有些颤抖的身体顿时又平静了下来,再度紧紧的靠在了李绚怀里:“陛下。”
“醒了。”李绚轻轻的在长孙玥额头啄了一口,然后才轻松的说道:“不用太早起,朕从今日到十五,都不会上朝,都用来陪你。”
长孙玥无比惊喜的看着李绚:“陛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李绚呵呵的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你不知道吗,朕的每一个妻妾嫁入宫中,朕都会用十日的时间来陪她……其实也就是如今入了宫,当年在彭王府的时候,朕能够挤出半个月的时间。”
“这已经很够了,妾身很满足。”长孙玥巴掌大的小脸忍不住蹭了蹭李绚的肩膀,乖巧的就像只小猫一样。
李绚将自己的小猫搂进怀里,然后才轻声问道:“朕已经下旨,将你阿耶调入弘文馆任学士,同时监修国史,这样每个月,你都能够见到你阿耶几次。”
“真的吗?”长孙玥惊讶的看着李绚。
李绚轻轻点头:“当然,君无戏言。”
“嘻嘻!”小猫开心的笑了起来,钻在李绚怀里不安分的动了起来。
李绚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但是在他的眼底已经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弘文馆学士,监修国史,他要看看,长孙家的人,究竟会怎么写这段历史。
长孙氏和李治之间的关系,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之后,就逐渐的薄弱了下来。
一直到长孙无忌谋反案爆发,长孙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牵连了进去。
死的死,疯的疯,没有消息的彻底没有了消息。
两家人之间,只剩下仇恨。
现在,长孙无忌的曾孙,来写太宗皇帝末年,李治和武后的这段故事,李绚是真的想看他们会怎么写。
更别说,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还有王家的人。
王勃是必然参与的人。
另外,还有兵部尚书王方翼,刑部尚书萧嗣业,李绚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这件事情,越发的有意思了。
……
长安钜鹿县公府。
刑部郎中窦怀贞有些醉醺醺的回到府中。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管家,立刻上前半步,低声在窦怀贞的耳边说了几句。
窦怀贞顿时忍不住的甩甩头,强做清醒的说道:“拿湿巾和茶水来。”
“喏!”管家立刻让人拿着湿巾过来。
窦怀贞擦了擦脸,喝了整整一杯茶,整个人这清醒了一些,然后大踏步的朝着后院书房而去。
书房之中,钜鹿县公窦玄德正在平静的翻阅着手中的《论语》。
窦怀贞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即窦怀贞沉声道:“阿耶,大郎求见。”
“进来吧。”须发皆白的窦玄德抬头,看向了门口。
窦怀贞这才推门而进,同时将房门关好,这才转身躬身道:“儿子见过大人!”
窦玄德点点头,放下《论语》,借着烛光问道:“今日在长孙家,去的人多吗?”
窦怀贞拱手道:“不少,独孤家,杜家,韦家,苏家,甚至杨家,薛家,裴家都有人去了。”
“那你知道长孙元翼已经被陛下授名为弘文馆学士,甚至监修国史了吗?”窦玄德抬头,平静的看着儿子。
窦怀贞微微一愣,拱手道:“尚不知道,不过都知道,长孙元翼会被陛下重用,只是未曾想到,会让他监修国史。”
“修国史之事,如今也不过是在筹集人选,但还没有定论。”窦玄德轻声叹道:“可是你知道,现在有可能会参与到修国史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儿子稍微知道一些。”窦怀贞拱手,说道:“王勃,长孙元翼,孔惠元,左相,李相,暂时就这些。”
“你啊,嗅觉总是不够敏锐。”窦玄德摇摇头,说道:“依为父来看,还有两人也会介入其中,一个是工部侍郎苏瑰,一个是礼部尚书,霍王元轨。”
“苏瑰,那不是恒山王妃的亲弟弟吗?”窦怀贞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窦玄德点点头,说道:“王皇后的子侄,孔圣人的嫡脉,恒山王妃的亲弟弟,宗室亲王,还有当今的尚书左仆射,中书令,另外,刑部的萧尚书也不会只看着,兵部的王尚书也会过问,他们这些人,从贞观末年写史,能写出什么来。”
窦怀贞的脸色微微一白,高宗皇帝上位,是从恒山郡王李承乾被废开始的,这里面苏家的怨气不小。
之后是废王立武的王皇后。
流放至死的长孙无忌。
还有亲历这些事情的李义琰和陆元方。
宗室代表的霍王李元轨。
旁观的萧淑妃的叔父。
窦怀贞不由得轻叹一声,说道:“大人,你说霍王,韩王,鲁王他们,当初为何如此坚定的支持彭王?”
“或许是看够了太宗一脉的血腥杀戮吧,毕竟这些年,有太多宗室王族死在了高宗和天后手里。”窦玄德看向窦怀贞,说道:“你现在明白,一旦这本国史写成……”
“那么陛下的帝位将无可动摇。”窦怀贞沉沉的躬身。
“那么我们窦家呢?”窦玄德盯着窦怀贞,问道:“怀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窦怀贞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拱手道:“儿子只是知道族兄在幽州和太宗皇帝的几位驸马有些联系,其他就不清楚了。”
窦玄德收回目光,平静的说道:“大郎,你知道当今天下大族,陛下最防的是哪一家吗?”
窦怀贞松了口气,拱手道:“应该是杨家吧,毕竟诸番故事杨家受的打击最深;其次是韦家,郑家,崔卢两家,我窦家……”
窦玄德叹息一声,闭上眼睛,问道:“你觉得,窦驰和窦骁,他们两个能够走到什么位置?”
窦怀贞面色凝重起来:“窦驰跟陛下最久,或许能做到一卫将军……”
“嗯?”窦玄德侧身惊讶的看着窦怀贞。
窦怀贞立刻拱手,说道:“若不至于一卫将军,那么……那么便是一州刺史。”
“继续!”
“窦骁如今是司农寺卿,或许能够做到户部尚书……不,陛下不会将户部交到我窦家手里的,大概……”窦怀贞迟疑了起来。
“若是窦骁运气足够好,或许他能够做到六部尚书,但最多就是工部尚书……六部之末,这便是我窦家未来的天花板。”
窦玄德侧身看向窦怀贞,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窦家家族将会没落。”窦怀贞脸色越发难看。
“怀悊在幽州做的事情,你觉得他有几成可能成功?”窦玄德轻飘飘的又转移了话题。
窦怀贞面色沉重的拱手。
窦玄德轻轻冷笑,说道:“你看,你都不信他,我也不信,陛下是何等人,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怀悊在幽州做的那些事情,他连你都瞒不住,更别说是陛下了,而且别忘了,在北边的营州还有一个河任北观察使的狄仁杰。”
窦怀贞的脸色越发难看。
窦玄德平静的说道:“选人吧,福昌公主十岁了,太子八岁了,再有几年都该婚配了,我窦家不指望一定能选上,但起码,态度要做到的。”
“是,大人!”窦怀贞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效长孙家之事,如此将来可能也大些。”
“你舍得吗?”窦玄德惊讶的看着窦怀贞。
窦怀贞沉沉躬身。
“好吧。”窦玄德摆摆手,说道:“你去办吧。”
“喏!”窦怀贞松了口气,就要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窦玄德开口道:“盯住怀悊,他做的事情,告诉窦驰,让他转告密卫赵统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