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厮杀,天色终明。
微凉的秋风扫过山涧,血露从残碎的尸体身上滴下。
沉重的马蹄声响起,随即,一身黑衣黑甲的李绚,走进了轩辕关。
厮杀已经停止,投降的被集体押到东面的轩辕镇,没投降了,已经化作了地上的尸体。
站在关中,李绚对着等在一旁的李多祚和麹崇裕点点头:“李兄,岳父!”
“见过太尉。”李多祚和麹崇裕同时对着李绚拱手。
李绚抬头,看向城关之中,然后好奇的问道:“昨夜二位杀入城中的时间似乎有点早。”
李绚也没有想到能仅仅只用一夜时间就杀入到轩辕关,而且彻底平定。
这有些太快了。
李多祚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太尉,城中不见魏元忠的踪影,除了他,还少了五千精锐骑兵,末将已经派人四下寻找了,相信不久之后就有结果。”
“魏元忠不在,还带走了五千骑兵,怪不得。”李绚目光微微一挑,侧身道:“让人带马敬臣过来。”
“是!”李朗立刻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李绚看向前方,说道:“整理关卡,派三千人驻守这里,前后都设小关防守,若有威胁,即刻点燃烽火。”
“喏!”李多祚和麹崇裕同时拱手,然后快速安排了下去。
李绚微微转身,然后看向嵩山方向,轻声说道:“接下来,就是该祭祀中宗皇帝了,传令下去,从今日午时开始,各部将军,中郎将,分别率军冲杀洛阳十门,务必让洛阳城上,任何人都歇不下来。”
“喏!”众人齐齐拱手。
李绚转身看向麹崇裕,说道:“陆相到哪里了?”
“昨日到了郑州,今日就能够到许昌。”李多祚上前拱手。
李绚点点头,说道:“请陆相三日之后,到恭陵,还有,军中中郎将以上将领,三日之后,午时,齐聚恭陵。”
“喏!”李多祚和麹崇裕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能感受得到,李绚要做大手笔了。
他要在恭陵祭祀中宗皇帝三日。
三日之后,就是他们真正开始对洛阳行大动作的时候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李绚回头,就看到马敬臣被李朗带着压了过来。
一身的蓝衣,身上的盔甲已经被脱了下来,满脸的疲惫,满身的血污,右臂耷拉了下来,像是断了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没有丝毫神彩,就像是死了一样。
“马敬臣!”李绚轻声叫了马敬臣的名字。
马敬臣微微一顿,有些艰难的抬头,看向李绚,嘴里苦涩的躬身:“见过大王!”
李绚平静的点头,问道:“你可知魏元忠哪里去了?”
“哪里去了?”马敬臣惊愕的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血腥的战场上,根本不见魏元忠的身影,他没有被抓住吗?
“昨夜,右领军卫和右卫杀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不见了魏元忠的身影。”李绚脸上带出一丝嘲讽,轻声说道:“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在昨夜,山下激战的时候,就带了五千骑兵逃了。”
“逃了?”马敬臣猛然转身看向李绚,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绚脸带讥讽的侧身,转身看向了洛阳的方向。
马敬臣顿时无奈的苦笑起来,低下头,笑声越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悲凉。
李绚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马敬臣。
“大王不明白吧。”马敬臣笑容骤然停止,抬起头,满是自嘲的说道:“末将率军去山下搏杀,城上的阎将军连派人出城援助都不愿意,而在后面,那位魏御史更是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李绚沉默了下来,然后才开口问道:“马将军出身哪里?”
“扶风,陇西扶风。”马敬臣随即摇摇头,说道:“末将虽然出身扶风,但却是家族边缘子弟,三十多年战场拼杀,才在不久之前,从天后的手里,换来一个中郎将的位置,如此,还是被人家轻易舍弃。”
“寒门子弟,天下寒门子弟何其多啊!”李绚轻叹一声,寒门子弟,历来是武后拉拢的重点。
武后秉政以来,朝政之所以稳定,就是因为中下层有太多寒门子弟在默默支持她。
元万顷,刘祎之这些人虽然死了,但范履冰,苗楚克,韩楚宾,郭正一这些人也都还在。
他们的同年,后辈,同乡,子弟,很多都在朝中中下层任职,而且能力都不错。
就是这些人,实实在在的支撑住了武后在朝中的统治。
文臣如此,武将也有不少。
甚至武将更多。
只是相比于文官,武将的世袭更加严重,即便是武后想要提拔,也并不容易。
军中虽然崇拜强者,但更崇拜战功。
马敬臣能够升任左屯卫中郎将已经很不容易了。
然而,他虽然在武后眼里有用,但相比于魏元忠,阎怀旦这些人,却还差的很远。
尤其是太原出身的那些人,更是因为和武家有着种种联姻,所以在武后当政以来,官位如同火箭一样的蹿升。
而到了需要牺牲的时候,首先的自然是马敬臣这些人。
李绚轻叹一声,然后看着马敬臣,说道:“你的事情,虽然各为其主,但有些事情,你终究做错了,所以,本王以太尉,免去你一切军职。”
马敬臣猛然抬头,满脸惊讶的看着李绚。
李绚这话,是不杀他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李绚看着马敬臣,平静的说道:“令你为大军前锋旗手,执掌大军军旗,行于大军最前,遇战,率先冲杀。”
“喏!”马敬臣有些僵硬的拱手,虽然如今距离死亡依旧还很近,但他终究活了下来。
一旁的麹崇裕深深的看了马敬臣一眼。
前锋旗手,冲杀?
狗屁。
麹崇裕对李绚的了解,马敬臣被李绚放在这么醒目的位置,绝对不是让他去冲杀的,他绝对有别的用意。
这种手段,绝对有很深沉的算计在里面。
但可惜,李绚不说,麹崇裕看不出来。
……
“他去了恭陵,他说要在恭陵,对王爷下手。”马敬臣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都说了出来。
李绚轻轻点头,说道:“想来他也只有去那里了,只有那里才有挽回一切的地步,但可惜,恭陵的地形平坦……咦,不错,地形平坦,不好埋伏,但也不好躲闪,只需要大军从嵩山杀下来,便可以直接冲破大军阻碍,好手段。”
“应该是如此。”麹崇裕看向李绚,问道:“还要去吗?”
“去啊!”李绚笑了,然后说道:“如果有三万骑兵同时动作,他还敢来冲阵,小婿不介意将他直接送走。”
李绚的眼神只能够带着一丝冷意,如果他不知道倒也罢了,但如今他知道了,魏元忠如果还敢来,李绚绝对不介意直接毁了他。
李绚抬头,说道:“左右卫从太室山往东追过去,至于,先去趟中岳山神庙。”
轩辕关,少室山和太室山中间,西南为少室山,东北为太室山。
中岳山神庙,也叫太室山神庙。
就在轩辕关背后的东北的太室山中。
李绚要去祭祀恭陵,前面需要有一個重要人物压阵。
现在这个时候,恰好还在中岳山神庙的真人潘师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
嵩山,山神庙大门前。
无数黑色士卒肃然站立。
两道身影缓缓从里面走出,一身黑衣黑甲的李绚,一身紫色庄重道袍的潘师正。
“真人没有回茅山,倒是颇令绚感到诧异。”李绚一边看着熟悉的嵩山景象,一边好奇的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潘师正平静的笑笑,说道:“天后自从执政以来,与道门多有疏远,所以楼观道希望贫道能够常驻嵩山,至于茅山那里,自有子微料理。”
“道影真人啊,倒是有些年没见了。”李绚感慨一声,当年在睦洲的时候,他和司马承祯还是相谈甚欢的,但可惜,这么些年,李绚多征战在外,和司马承祯接触的时间不长。
潘师正面色微微凝重:“这几个月,自从扬州被破后,便一直有人上茅山找寻天子的下落,但找遍茅山也不见天子踪影。”
“真人说的是魏元忠吧,或许正是因为有他,所以天子才被迫跑入群山深处。”稍微停顿,李绚说道:“天台山纵横千里,一时间跑不出来是正常的,尤其没有收到消息……能不能,等天子收到洛阳的消息,就会出来了。”
“王爷说的对。”潘师正轻轻点头。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大门前,一辆马车已经被潘师正准备好。
后来还跟着十几位潘师正身边的道士。
看着潘师正上了马车,李绚这才忍不住的看向更高处,在那里,似乎有瀑布的声音在响。
……
锣鼓喧天,哀乐绕梁,
马蹄声阵,哭声震耳。
洛阳东城的百姓,这一天突然听到城外传来了一阵阵送葬的声音,似乎有谁家在办丧事一样。
有人想要爬上城头去看看怎么回事,但城墙上,无数手持锋利刀槊的士卒,却将他们彻底的赶了下来。
不过很快,一股隐秘的消息,就是人群当中传了开来。
这是彭王在为中宗皇帝,披麻戴孝,哭祭三日。
中宗皇帝死时,彭王并没有在京中,甚至就连他下葬之时,彭王也没有在京中。
如今彭王回到洛阳,自然少不了要祭祀中宗皇帝。
提到中宗皇帝两個人,洛阳人不由得又想起了中宗皇帝的死因,心中不由得一阵轻叹。
他们忍不住的看向皇宫方向,不知道宫里如今如何呢?
……
恭陵,洛阳城东四十里。
四周是起伏蔓延的滹沱岭,山林茂密,更远处是巍峨的嵩山。
无数的骑兵从嵩山脚下到滹沱岭,来回奔行,肃然戒备。
恭陵之中,李绚身穿白麻丧服,跪在李显的陵墓之前,沉沉叩首。
神色哀泣之下,眼泪已经无声的流了下来。
一身紫色道袍潘师正站在一侧,身后十几名朱袍道士低声颂念:“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
陵墓之下,哀乐低沉。
马敬臣手持黑色大旗站在一侧,而在他身侧跪着的,赫然是薛孤吾。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绚终于站了起来,众人退开,马敬臣提起薛孤吾,大踏步的上前,来到了中宗皇帝陵寝之前。
薛孤吾神色艰难的抬头,看向面前,脸色无比沉痛,却又带着冷漠的李绚。
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