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幻象

其实并没有太残忍的惩罚,苏忱对此也很疑惑,这和这个女人的作风大不相符。

在这个世界上,那些本本分分生活的人很容易就触怒她而惨遭“神罚”,他这个真正冒犯过的人却勉强只算被开了个小玩笑。

果然,“天理”喜怒无常。

苏忱毫不怀疑她的力量,并且愿意笃信,即使这个女人声称她一念之下就能毁灭无数个世界,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态。

这属于“不可理解”的范畴,天才或疯子被这条铁则一视同仁。

在大多数时候,不可理解只是一个被严重滥用的形容词,以至于人们会情不自禁低估这个词所代表的分量,然而在这个女人身上,不可理解才真的变成了“不可理解”,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诠释。

她的行为全部是不可预知的,她的动机同样如此。

而且就算知道了,也还是“不可理解,”,他觉得自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怪圈,就像那只连人家手掌都摆脱不了的猴子。

苏忱想破头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存在给盯上,那天他半自愿听取了他为什么会穿越来这个世界,然后就很想死。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就当是唠嗑家常了。

“作为你的恐惧,这就是我该出场的地方,”天理说,“而且我不想被那种东西模拟,就自己来了。”

好充分的理由……

“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自己看。”

一幅画面出现了,上面是刻晴韩洛洛以及胡桃,那个叫魈的夜叉仙人并不在场,显然他们三人已经迅速通过了考验。

“这么快?”苏忱很惊讶。

“这三个都是人类这种生物中的佼佼者,很正常。”天理说。

“他们的恐惧是什么?”

“没意思,不过寻常,我带你去看另一个人的,那个比较好玩。”

不等苏忱同意或拒绝,两人身处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某个家庭的后花园里。

一对年轻夫妇正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们也确实根本看不到两人。

虽然恋爱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苏忱也依稀辨认出了男主人公的那张脸,登克尔先生。

此时的登克尔年轻帅气,英俊逼人,和他娇美的妻子交相辉映,跟躺在床上那个神情痛苦的半老头子判若两人。

苏忱记得很清楚,登克尔太太不幸在烈火中香消玉殒。

时间加速了流动,夜里,年轻夫妻已经回到了屋内,窗帘和玻璃窗统统遮不住室内的温馨。

听着屋内小夫妻不断的笑声,苏忱不敢听下去了,干柴烈火的,接下来不得发生点少儿不宜的事?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夜空中降临,击穿屋顶落到了屋内,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熊熊烈火很快就吞噬了整栋屋子。

男人悲伤的呼喊声和女人绝望的痛叫声随着烈风朝四周扩散,苏忱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别看我,不是我做的。”天理感受到了某人不信任的眼神。

“哦。”苏忱也没太纠结。

邻居们自顾不暇,因为刚才的巨大火球并不孤独,月光下,整座城镇笼罩在火光中。

视角移到屋内,两人置身火场,疯狂肆虐的火焰近在咫尺,两人全然不受影响。

但那一男一女的处境就糟糕了,就苏忱看来,是这样的。

女人的腿被倒塌的房梁压住,鲜血顺着长裙流淌,男人拼尽全力试图搬开房梁,满脸的汗水很快被火烤干,手上是密密麻麻的水泡,女人一直在叫男人快逃……

“真感人呐……”难怪连言笑那个铁面汉子都不禁为之动容。

“真的是这样吗?”天理问。

“什么意思?”苏忱不解。

“在这里是很感人,”她说,“但在现实世界里,那个男的在事故发生时就立刻逃走了,虽然后来想重返火场,又被赶来的邻居拦住,想殉情都没机会殉了。”

“这……”苏忱转念一想,似乎这个结局才应该是人之常情。

“他和那个女人相爱,许诺生死与共,然而在真正考验到来的时候又逃之夭夭,虽然留得一条性命,却终生生活在痛苦与悔恨中,屡次寻死都因生还的愧疚而作罢,”天理说,“又重新来过了。”

苏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时间再度逆流了。在火场中的夫妻相拥着被烤成焦炭之时。

又一次,新婚夫妇在后花园谈情说爱,说些海誓山盟的誓词,然后夜晚到了,火灾也到了。

几轮过后,他从登克尔先生的神情中读到了什么……这个人是清醒的!

“你察觉到了?”

“他居然是有意识的?他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苏忱惊骇。

“为什么不?这就是他需要经历的考验呀,”天理说,“还记得胡桃跟你说过什么吗?”

“需要做出不违背自己意愿的选择,才能活下来。”苏忱说。

“他就是啊。”天理说。

“和妻子抱着一起被烧死就是他的意愿?还有这种人?”苏忱惊了。

“就是有。”天理说。

“那他为什么没醒?而且表情还是那么痛苦?”苏忱问。

“因为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知道他经历的这些都是幻想,他并不是真的获得了又一次选择的机会,”天理说,“不管他怎么努力,结局都是早就注定了的,他的妻子必死无疑。”

苏忱沉默了。

“那条规则对这个人是矛盾的呀,他选择离开——违背了他自己的意愿,无法醒来,选择留下——也只能在痛苦中不断循环,怀揣着越来越小的希冀承受一成不变的绝望,”天理说,“有的人类就是这样,愚蠢得令人发笑。”

“当然就是因为这一点,你们这个种族还有存在的必要。”她说。

“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概是想永远留在这里吧,这样还能感受一下那个人的余温。”

“真可笑啊。”苏忱说。

“其实光是这些幻象,就已经是他这二十年的全部愿望了,是啊,”天理很赞同,“真可笑啊。”

“我替他谢谢你。”苏忱说。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在登克尔先生决定留在火场的时候,他就该醒过来了,那时的他无疑会比这时痛苦千百倍吧?

“不用,只是兴趣使然。”

苏忱背过了身,不想再看下去了,看一个男人流泪是很残忍的。

“该苦恼的可不只是他。”

“还有谁?魈!”苏忱恍然。

“你们称他为仙人对吗?可在惨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人眼中,他应该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才对。”话音刚落,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一片荒芜的璃月大地上,魈手执长枪,独自面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小女孩常年营养不良,皮肤干黄,深陷的眼眶眼睛突得很大,闪烁着困惑与恐惧。

四周散落着不少尸体,有的连肢体都残缺了,不用想就知道这些是谁的手笔——魈。

夜叉仙人都曾经被魔神们驱使,滥杀无辜,血债累累,直到被岩王帝君解救为止。

“这个人一直是被当作一件兵器使用的,他胜在锋利耐用,能做好多别人都不屑做的脏活,兵器自己是没有意愿的,兵器的意愿就是兵器拥有者的意愿,”天理说,“这就是这个人的悲哀之处。”

苏忱了然。

魈内心深处的恐惧就是那些被他杀害的无辜者,然而那时他是被邪恶的魔神控制,做这些事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愿,却也就是他“本人”的意愿,所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照以前一样杀下去就是了。

哪怕是需要忍着恶心、忍着痛苦、忍着悲伤……什么都要忍着。

“当然,他最悲哀的地方在于,他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锋利,开始变得迟钝了,”天理说,“不再锋利的兵器是不被需要的,他自己也正在渐渐放弃他自己,不然这所谓的业孽怎么会突然失控?”

他的意识永远是清醒的。

不管是被魔神控制时,还是两千多年来数不胜数的不断重复。

这一次,他彻底动摇了。

魈把长枪扔在了地上,安然闭上了眼,前面的小女孩迅速做出应答,从后腰掏出了一把青铜匕首,猢狲的笑脸,嘴巴咧到耳后根,满口尽是虎狼的利齿。

苏忱后背一阵发凉,这个世界的诡异远超他的想象。

“又快断裂了,这件兵器,跟他那四个同类一样。”

“不!我不能接受!”

他大吼,冲向那个已经变成怪物的小女孩,狠狠一脚踢飞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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