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台在璃月港的最上端,后面就是巍峨雄壮的天衡山。
玉京台上有璃月公署月海亭,还有就是更里面的倚岩殿。
苏忱这一个月天天往玉京台跑,因为凝光通常办理公务是在她私人出资修建的群玉阁上,而群玉阁就悬浮在月海亭上方。
倚岩殿前的广场还是像往常一样,除了手持长枪的千岩军外就只有个别老头儿老太太在。
苏忱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出现在了这个广场,这么大一块地方却冷冷清清的当时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于不远处宏伟壮观的倚岩殿,那时候他只是不经意间瞟过一眼,这次终于能进去一睹真容。
果然如凯瑟琳所说的那样,倚岩殿里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苏忱和胡桃踱步走进大殿,走向供桌前的蒲垫,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寂静。
供桌后方是一座巨大的塑像,没有鎏金,材料似乎也只是普通石质,细节被岁月磨损,几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轮廓。
塑像并不只是龙首人身的岩神,还有众多仙鹤雄鹿拱卫在他身旁,这些就是璃月众仙,在魔神战争立下过不世之功。
令苏忱感到奇异的是,比起那些动物模样的仙人,有一名女子靠岩神靠得更近,她的手上还抱有一个长着羊角的小孩子,面庞早已看不出具体模样。
这又是哪位仙人?苏忱在想。
略一跪拜起身,苏忱后背不小心撞上了某个软软的东西,那边传来女孩惊羞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忱急忙转过身,低下头双手合十,“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那个女孩的嗓音很绵软很好听。
“呀!”当看清她的样子,苏忱不由得惊呆了。
女孩面庞柔美,白皙中带着浅浅的红晕,纤细的手臂拢着胸口,蓝色长发只有末端才卷起,她的头上长着红黑两色的弯角。
“我认识你我认识你!”胡桃指着那个女孩,“你就是甘雨!是璃月七星的秘书!”
甘雨这个名字苏忱也从凝光口中听到过,只是一直没见过真人。
“是这样没错,”甘雨浅浅一笑,“胡桃堂主的名字我也听说过,说起来您的祖先还跟我共过事呢。”
“祖先?共事?”苏忱问。
“对呀,我们往生堂的第一代堂主就是初代璃月七星中的天璇星,”胡桃略有些自豪地说,“这个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是这样没错啊,还说了不止一次,”苏忱点点头,看向年轻貌美又弱不禁风的甘雨,“可是初代璃月七星不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吗?”
甘雨视线瞥向一边,微微皱眉,扭扭捏捏的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后,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那边的塑像,“那个就是我。”
苏忱看过去,发现她指的是岩神旁边的那名女子……手上抱着的那个长角的小孩子。
“哦!”苏忱不知是该惊骇万分还是该恍然大悟。
转念一想这是异世界,不能以他的常理度量,他也就释然了。
“你终于知道了吧?甘雨阿姨已经两千多岁了!”胡桃得意地说。
“不许……不要……不可以……,”甘雨声音还是弱弱的,措辞不断软化,“别叫我阿姨好吗?”
“哦哦,不好意思啊,我一时太得意了,我真的没有恶意的。”胡桃连连摆手。
“没关系,能在这里看到故人的后代我还是很开心的,”甘雨微笑,“苏忱先生我也听玉衡星和天权星说起过的哦。”
“是吗?”苏忱挠挠头。
“对呀,你的事我都知道,所以有些事就不要问了哦。”
甘雨若有所指,苏忱急忙点头。他很相信甘雨是个表里如一的柔弱女孩,但毕竟两千多年了,兔子不死都该成精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胡桃问。
“没什么,这只是我跟苏忱先生之间的一个小秘密,”甘雨说,“居然平时还会有年轻人来倚岩殿参拜,现在可不多了啊……”
她说到这里,语气和目光都有一些伤感。
“我们其实只是为了——”
胡桃用手肘轻轻顶了顶苏忱的肚子,苏忱会意,收住声音。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的,现在除了请仙典仪和海灯节这样约定成俗的日子,就只有一些老人日常还会来这里看一看,”甘雨环视大殿,微微叹息,“可是老人们一直都在老去,身体越来越不便,有的就算有心也很难再来了。”
苏忱和胡桃都默然。
一个老头这时候抓着拐杖跌跌撞撞冲进了大殿,苏忱几人慌忙让开,老人跪倒在蒲垫上就大哭起来,声音凄凄惨惨的。
他情绪太激动,再加上泪水鼻涕呛的,说的那些话苏忱一个字都听不清,不管怎么说应该先劝住。
可还没等他们劝阻,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也跑了进来,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小男孩的妇人。
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中年人走过去就想拉扯老人,可是老人就跪在那里哭嚎,他大概是怕弄伤老人,也不敢真的用力,烦躁得在原地转圈。
“爹,快起来吧!咱们先回家,这趟船开了也没关系,我可以马上订下一趟的票。”中年人耐心地说。
“回家?跟你这个不孝子我能回什么家!”老人回过头,老泪纵横,指着中年人就骂,“我告诉你何勇,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
“这哪儿是您的家?您糊涂啦?这是倚岩殿!”中年人也抬高了音量,“咱们现在都已经是丹枫国的人了,璃月的神跟咱们没关系!”
“滚!你马上就给我滚!少他娘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去当你的丹枫人,老子无论死活都是璃月人!”
老人一通怒吼过后不再理会中年人,面向塑像跪倒,不断碎碎念着,“岩王爷恕罪岩王爷恕罪岩王爷恕罪岩王爷恕罪……”
中年人见说不动老人,又不敢来硬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您跪他干什么!您跪他能有什么好处?!”中年人终于爆发,眼睛赤红,“您都跪了一辈子了,可是娘生病的时候他显灵了吗?!您那时候是怎么求的他!我那时候又是怎么求的他?!什么好话都说尽了,什么能证明诚心的办法也都想尽了,可是他就只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老人还就只是跪在那里念叨个不停。
“您还不明白吗?他已经不会管我们的了!至冬国的那些大学者都说了,即使是七神也最多两千多年的寿命,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救苦救难的岩王帝君了,他现在只会用他的神力维持他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哪里还愿意管我们的死活?!”
中年人继续怒吼着,简直就是在咆哮。
苏忱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看了看一旁的胡桃和甘雨,胡桃皱着眉盯着那个中年人,一脸的不爽。
甘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说最近层岩巨渊的事!”中年人指着天外,表情狰狞,“那是多少人死去又是多少人妻离子散?!他显灵了吗?没有!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的不幸全部都是他的错!”
老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中年人实在怒不可遏,捡起老人的拐杖猛然打向供桌上摆放的那些果品香蜡。
一道紫色的电弧顺着拐杖蔓延至中年人的手掌,中年人失声痛叫一声,拐杖掉在地砖上。
“谁?!”他怒叫。
“我。”紫色的身影走进大殿,身后跟着几名千岩军。
“玉衡大人!”苏忱惊喜,他受够了这个撒泼的中年男人。
紫色双马尾的少女手持长剑,脸上如同覆着一层寒霜,“不仅在倚岩殿内大声喧哗,居然还敢冒犯仙神,你好大的胆子。”
“我现在是丹枫国人,你们璃月的律法管不到我头上!”中年男人怒气未减。
“不管你是哪国人,璃月都有法可依,”玉衡星刻晴挥了挥手,“把这个人带下去,依律,大声喧哗鞭四十,不敬仙神杖八十。”
“哪里会有这么重的刑法?!”中年男人惊骇。
“我说有,就是有。”刻晴说。
千岩军从她身后走了出来,中年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灰暗,那名妇人吓得连忙跪倒在地。
“玉衡大人饶命!这么打会把他打死的!”她大声哭求。
“今天饶了他一个,是不是以后每个外国人都能在倚岩殿里撒野?”刻晴淡淡地说。
“算了吧,”甘雨说,她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还有个孩子在场呢。”
妇人抱着的小孩子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嘴里呜呜的。
“甘雨大人……我知道了,”刻晴说,“把他押下去立刻驱逐出境,另外我会让人起草一份抗议照会递交给丹枫国使节。”
千岩军把中年男人押住,他这才满脸惶急,“玉衡大人,我知道错了,求您了!让我暂时留在璃月行不行?我父亲他现在还不肯跟我们走,他在这边无亲无故的,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呀!”
“姑且念你一片孝心,就成全你们,下次再敢有类似言论举动,我定不饶恕。”刻晴说。
中年男人一家都被千岩军带下去了,刻晴走向甘雨。
“甘雨大人,您还好吧?”
“玉衡星,其实这种事是无法可依的对吗?”甘雨说,“以前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甘雨大人………”连刻晴也小心翼翼的,语气不乏担忧。
不过她刚才说的那一大通居然全是在吓唬人,什么鞭刑杖刑……
“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在恐吓那个人?苏忱,”刻晴突然看向苏忱,“我们是璃月七星,璃月的一切都是我们说了算,如果他毫无悔意,就算真的打死他也无妨。”
“玉衡大人说的是……”苏忱悻悻地说。
“那天不是说好了,你可以向天权星汇报,也可以向我汇报,”刻晴问,“都一个月了,你为什么只去天权星那边,我这里你一次也没来过?”
“我……”
“算了,我这次又不是专门来找你问罪的,本来只是随便来这边看看,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刻晴小声说,看了一眼甘雨,“那个人的胡言乱语,甘雨大人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先告辞了。”
“你去忙吧,跟他们说我要请个假,我今天想在这里多待一会。”甘雨温声说。
“您多注意休息。”刻晴离开了。
等到刻晴走远了,甘雨的眼泪毫无征兆就从眼角流下。
苏忱和胡桃瞬间手忙脚乱了起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帝君一定很难过的,被他们那样说。”甘雨没有哭音,眼泪却完全止不住,“你们知道吗?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到最后也无计可施,两人都放弃了,不忍心去看甘雨的表情。
苏忱视线在大殿里漫无目的地移动,从角落那块镌刻着那篇众所周知的《喻万民檄》的石碑,一直看到了岩神与众仙的塑像。
龙首人身的岩神塑像两千多年来一直都坐在那里,苏忱从这个方向看到瞳孔空白的塑像眼角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小小的。
他总觉得那是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