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再过三日就是夏国皇帝李乾顺的寿诞之日,又天公作美,多日的风雪彻底停歇,冬日里的暖阳高照,这让夏都兴庆府内的百姓们全如过节般走出家门,上街入市,采购起了心仪的商品来。
要论这两日人流最密集的所在,当数西市,这里有着琳琅满目的各种货品,从本国的牲畜兽皮,奶酪制品到辽国的骏马铁器,以至于大宋的绸布瓷器,几乎是无所不包,无论是家产雄厚的富家贵族,还是寻常斗升小民,都能在西市里购买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所以当午后开市,这里的行人就已可用摩肩继踵来形容,孙途随着人流行于其中倒也有几分重回汴京的感觉来。虽然这里的繁华程度还远不能与东京的相国寺或是几大集市相比,却也足够热闹了。
不过孙途这次进入西市倒不是真想要购买什么当地货品,而是另有目的——寻找潜藏在兴州城内的宋国密谍!
宋辽夏三国之间纵然明面上不可能连年交锋,可暗地里的争斗却是从没有停歇过。这其中尤以夏人的密谍最为可怕,已经几次在宋辽国内造成动荡,尤其是幽州城那一场变故,更是差点就颠覆了辽国的南京政权。
而相比于西夏密谍的胆大敢为,宋国在夏都的密谍就要低调得多了,他们更多的职责只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查出西夏对宋的种种策略,并在敌人可能对宋用兵前将消息尽快地传送回去。
更主要的是,这批密谍隐藏得极深,就是孙途在兴州多日寻找,也才在昨日找到了一些线索,得知他们身在西市,所以才会在今日入西市。当然这也与直到这两日孙途才能真正单独行动有关,之前他或是跟着细封常四处走动,或是需要一个向导跟着,最近两日才告了假,又以熟悉城中街道坊市的名义一人出来,这才敢与宋国密谍在暗中接触。
但即便如此,孙途在走出住所大门后还是很快就被人给跟踪上了。虽然暂时不知跟踪者的身份,但有不可告人目的的他这回可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再加上今日街上行人稠密,这让他只使了几个花招就把那几名眼线都给甩了开去,等他进入西市时,已确信不可能再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跟着嘈杂的人群往市场深处走了好一程,看了不少南北货物后,孙途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侧手方一家铁器铺门前土墙之上。那墙上此时正刻着潦草而不起眼的涂鸦,若是一般人看到了,只会以为那是哪个淘气的孩童拿石子随手划出来。但这落在孙途眼中就完全不同,因为那看似寻常的涂鸦便是大宋密谍随风组织的联络记号,眼前的这家铁器铺赫然正是宋国密谍的据点所在!
谁能想到一向把对外贸易中的铁器一项管控严格,不肯往外流出任何一件铁器的宋人居然会让密谍以铁器商人的身份潜伏在西夏都城呢?
孙途再度扫视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偷看自己后,方才径直走进了铺子。
因为宋人禁绝铁器流通,再加上自身技术也不是太过关的缘故,夏国的铁器一向价格高昂。而黑黝黝的铁器除了实用又没有装饰作用,所以这家铺子的生意看着可实在清淡得很,哪怕今日西市人来人往不绝,几乎每家店铺都客满为患,但铁器铺中却几乎看不到人,只有个壮硕的汉子正半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见孙途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孙途的目光只在那靠在墙边的锄头、镰刀等商品上一扫而过,这才上前道:“掌柜的,我想请你帮着打造一样物件。”
“哦,不知客官想打造什么?可有什么要求吗?”见果然是客人上门,这位才打起了精神来,笑着问道。
“一匹马,铁马。三尺七寸高,四尺长的铁马!”孙途道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说法来。而本来还一脸笑意的掌柜在听到这一连串古怪的说法后眼睛就迅速眯了起来,口里却回道:“这可不便宜啊,得等量的黄金才能抵过。”
“黄金我是没有的,但我有一文钱,一枚缺了口的大钱!”孙途说话间,已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制钱顺着柜台推到了对方面前。那掌柜只看了眼制钱后,便笑了起来:“客人还请到后头说话,你提出的要求还得跟我们这里的铁匠细说才好。”说着,他还冲里边用厚实的布帘隔开的院子大喊道:“小五你出来帮我看着些,今日有贵客到了。”
等另一个青年出来换他从柜台里出来,这位壮汉才引了孙途进入店铺后头的院落。与前头的冷清不同的是,后院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几只火炉都生得旺旺的,几条大汉此时更是挥汗如雨地捶打着一件件器物,当当声更是不绝于耳。
孙途与那人从这些铁匠身边穿过,却没一个停下来看他的,两人的脚步也不见停,很快就进到了一间账房模样的屋子里。直到关上门后,这位才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孙途:“你从东边而来?是随李侍郎一起来的吗?可有凭证吗?”
“我并非随李侍郎出使而来,但我确是宋人!”孙途坦然地望着对方,他知道对方口中的李侍郎正是这次出使夏国为李乾顺贺寿的大宋正使,礼部侍郎李清:“至于凭证嘛,那枚钱还不够证明我身份的吗?”
刚才他推过去的那枚制钱别看普通,甚至还缺了一角,却是大宋密谍组织随风的关键信物。有了这东西,再加上刚才那番听着全无逻辑的切口,才能让身在他国的大宋密谍相信他是自己人的身份。而那枚制钱更是因为普通,所以哪怕被人搜到了也不会察觉出有什么异样来。
这一套联络随风的切口与信物,都是当日在南京城时童贯让人教给孙途的,为的自然是让他在当地联络随风的密谍,取到那份布防图。只是童贯也想不到孙途在来到西夏后,居然又用这一套手段和这里的密谍拉上了关系。
但面前这位此时却皱起了眉头来:“你……不是我随风的人吧?我们之前还另有准备,只要是我随风中人,此时还会有所证明!”
“嗯?”孙途稍稍一呆,想不到这里与辽国密谍不同,竟还有别的信物,此时也只能承认道:“我这一套本是用来联络安插在辽国的密谍所用,他们那里可没有这等说法。不过因为事关重大,我只能冒昧来寻你帮我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在这里做什么?”对方听了话后脸色更为凝重,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孙途问道。
“我叫孙途,官在京东东路兵马都监,这次也是因缘巧合才来到的夏国。但我已经取得了夏国重臣的信任,所以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此闹出些动静来,好让西夏大乱,使我大宋在近几年的时间里不用分心西顾!”孙途简单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但只靠我一人之力很难做到,所以才会想到寻求你们的帮助。”
“孙途……”那壮汉念叨了一遍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你的大名,你在大宋国中很有名吗?”
“这个……可与我们要谈的事情并不相干。我只想问你可愿意跟我冒险在兴州城里干一票大的吗?”孙途却只在意对方的态度,继续追问道。
“你可知道我随风的职责所在和行事准则吗?”壮汉却没急着回答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在看到孙途摇头后,他便自己作答:“我随风之名便得自那一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等在别国潜伏除了打探消息很少有所行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大家的安全,同时也能长久钉在这里,获取到更有价值的情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辽国的随风密谍所以能获取那份边境布防图也是靠的几十年的渗透才能做到,而你们所谋求的也自不小。”孙途点头表示理解,但随即话锋又是一转:“但是事也有轻重缓急,若是冒一次险能让大宋获得更多的好处,甚至强过让你们在此安然潜伏数十年,你们可愿意跟我冒险吗?你们放心,若没有一些成事的把握,我是不会让你们白白冒险的!”
那壮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来,半晌后才有些犹豫道:“可我们一向的职责是潜伏收拢消息,如此便是抗命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别提你等身在他国形势瞬息万变了。这是你等为大宋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好机会,你真愿意白白错过吗?”孙途脸色肃然地看着他问道:“当然,你若真不敢冒险,我也不会勉强!今日就当我没来过吧。”
“你也不用激我,既然我等抛家弃姓地来到这里,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说吧,你到底想在此做些什么!”这位到底还是有些心动了,毕竟要不是因为爱大宋,他怎么可能来此潜伏呢?
可饶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等孙途说出自己的目的后,还是把这位吓得脸色一变,差点叫出了声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