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落,玉兔升,又是一日黄昏。
程放从弓弩院里走了时,才觉着紧张的情绪好转了许多,自从得知昨日发生在开远门的变故后,他就一直惴惴难安,生怕自己被人查到与那些弓弩相关,突然就有官兵拥到面前,捉拿自己前去严审。
好在,今日一天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看来事情尚未泄露,至少自己现在还是安全的。但是接下来呢,他可不敢保证这事不会被官府追查出来,毕竟身在弓弩院作为弩师的他可是太清楚这些弓弩对朝廷意味着什么了。
有那么一刻除了后悔外,程放更想过趁着自己尚未暴露而逃离汴京。只是再想到家中老父幼儿后,他又只能放弃了。哪怕自己真能逃出京师,可能逃得出这大宋天下吗?何况这么做就代表了自己心虚,到时官府还未查明真相,自己的行动却已不打自招了。
“应该不会有事,他们曾说过会替我保密的……”最后程放只能在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一面想着,脚步却未有稍停,一直按照多年来的习惯往前走,直到一人与他擦身而过,同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程师请往左边的乐家店一叙。”说着,这位已停步转身,走向了街边所开的那家脚店。
听到这个声音后,却让程放的身子猛一打颤,眼中满满的都是纠结之色,但最终还是乖乖按照那人所言跟在其背后往那家酒店走去。进门后,两人也并未同桌,只背对背的坐在两张桌前,各自点了些酒菜。
但程放到底没有把这些酒菜吃下肚去,本就心怀忐忑的他在听完对方的那番话后,更是觉着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你……你们之前可答应我只此一次的。”
“那没办法,谁叫事情出了岔子呢?想必程师你也听说了昨日变故吧,所以只能再请你出手相助了,毕竟一事不烦二主嘛。不过你放心,只要事成,好处一定少不了你的。”
“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又钱拿还得有命花才是真的,而这事显然已大大出乎了程放的胆量。
“那这样,事成之后,我们不但给你价值二十万贯的钱财,还帮你和家人离开宋境,如何?”见程放还在犹豫,这人又跟了一句:“此事已由不得你,程师你应该也不希望自己之前所为被官府知道吧?”
“你……”觉察到对方的威胁后,程放当真是惊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确实,自己早已深陷其中,再想抽身可由不得自己了。到了这一刻,他只能选择相信他们,并与他们合作,为他们做事:“但这事没这么容易,得给我些时间。”
“五天,最多五天。”这人说着,已经把面前的酒菜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在结过账后便快步离开。至于程放,这时却连一口酒菜都咽不下了,只能是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一阵,再起身离开。
就因为一时贪念,却把自身和家人全陷落到了最危险的境地之中!¥¥¥¥¥
天黑后的东京城虽然还有许多地方灯火通明,人流不断,但也有不少地方已随之安静了下来。比如以高官富商宅邸为主的康乐坊内,此时就显得有些寂静了,只有一盏盏挂在豪宅门前的灯笼把光线投到外头的街道上,时而因风略有摇曳。
但突然间,一阵整齐却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来,迅速踩碎了这一地的宁静,然后一队打着火把的禁军就直接杀到了挂着“王府”匾额的大宅前。没有任何的犹豫,便见着一个军卒上前,用力拍打起门环来。
只片刻后,边门吱呀一声开启,王家门房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人竟在如此深夜上门啊?我家老爷一向规矩,天黑之后便不见客!”
“皇城司奉命拿人,叫王申滨出来!”一名青年军官虎了张脸踏步上前,语气森然地发话道。
“大胆,竟敢直呼我家老爷名讳!”这个门房首先的反应在此,但随即,就猛然惊觉前一句话更为严重,立刻惊呼道:“你说什么?”
青年军官却压根没有再答他的意思,一伸手就将之重重推开,然后拔步直往里闯:“皇城司奉命捉拿要犯王申滨,有敢阻挠者以同谋论处!”
那门房身体可比不了他强壮,只一下推便已跌撞着往后退去,然后就看到无数禁军已随着那军官一道涌入门来,这让他更生惊恐,连忙大声呼喊起来:“你们做什么?竟敢闯我王家府邸,来人,快来人啊!”
叫嚷声在还算安静的大宅中远远扩散了出去,很快就有许多家奴人等手持棍棒匆匆赶了出来,只是在看到身披甲胄,提刀拿枪的一众禁军后,他们前冲的势头便是一止。不过还是有人大声喝道:“你们禁军有何道理闯我王家府邸?”
当先进来的那个青年军官只是阴阴一笑,随即高声喝道:“王申滨,你事发了,速速出来受缚!”
这时,内宅的主人们也被惊动,率先跑出来的,是个相貌俊美,却难掩其嚣张气焰的年轻人,在他怒冲冲跑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后,更是气得面色阴沉,大声喝道:“我道是谁呢,竟是韦诚你找上门来了!怎么,那日在樊楼还没吃够教训,竟敢跑到我家里来闹事,想再多挨几鞭子吗?”
那军官正是当日在樊楼被人羞辱挨了鞭子后羞愧离去的韦诚,而出来的青年公子则正是王川铭,他正用不屑与鄙薄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一干禁军将士。虽然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手持利刃,可在他王衙内眼中,却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压根不值一提。
被他提到当日之辱,韦诚只觉着自己脸颊上那道已然消褪大半的鞭痕又是一阵火辣辣的作疼,而更难受的却是一颗心,这让他的脸色骤然就胀得通红,突然就是一声怒喝:“大胆人犯竟敢如此羞辱禁军,给我拿下了!”话一出口,他已一个箭步直冲上来,手中刀连着鞘就斜斩而出,直取对方面门。
王川铭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敢对自己下手,所以反应上自然慢了一拍,直到腰刀临身,他才慌忙闪避。但他本身就没什么功夫底子,远不是韦诚对手,现在又避得仓皇,虽然让过了头脸,可肩膀却实打实的重重挨了一下结实的。砰响声跟着一声惨叫同时而起,然后他还算高大的身躯就直接被拍倒在地。
就这一下,顿时便把对面那些王家奴仆给彻底震住了。他们是真没想到对方敢对自家衙内下此狠手,甚至他们都来不及出手维护,就眼睁睁看着衙内被打倒在地,惨叫不断。
片刻后,他们才猛然醒悟过来,当即高叫连声,便欲挺身救护。但此时韦诚身后的那些禁军将士也已呼啦一下迎上前来,刀枪的刃口在火光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直照得这些家伙一阵心惊:“谁敢上前,便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就在局势已被禁军彻底压住的当口,一个威严里带着浓浓愤怒的声音从里头响起:“你们禁军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直闯我王家,还动手伤了我儿!今日若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就是高太尉也保不了你们!”此事正主,王川铭的老爹,当朝御史台中丞王申滨终于是赶出来了。
已经发泄出心头郁愤的韦诚在对上这个朝中高官带着怒意的双眼后,心头便是一虚,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他便想到了来时越侯对自己的嘱咐,今日自家是来拿人的,大义在手,还怕他官高不成?当下里,就把气一提,再度沉声道:“王中丞请了,我皇城司业已查到你与运售弓弩与辽国的顾家商行关系紧密,特来拿你前往查问。我家将军已颁下严令,但有敢阻挠者,皆以同罪论处,既然王川铭刚才大作阻挠,说不得本官只能小惩大诫了!”
这强硬的态度,和敏感的罪名还真让王申滨的心头一沉,甚至连追究自己儿子被人打伤倒地的事情都只能放在一边了,当下就冷笑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欲加之罪!本官在朝中一向行事公正,有口皆碑,岂会干出与什么商家结交的事情来,更不知什么辽人,什么弓弩。你们速速离去,要不然……”
“王中丞还请恕罪,今日之事干系重大,我皇城司乃是奉了旨意办案,纵然你位高权重,我们也只能得罪了。”韦诚虽气势为其所夺,但依然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还把旨意都给搬了出来。
“哼,简直是笑话。本官可是御史中丞,朝中从三品的高官,就是刑部想要问责也得先请示天子,政事堂,你一个小小的皇城司有何权利如此行事?再敢罗唣,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面对他这强硬态度,韦诚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了,他毕竟年轻,也没经过什么风浪,无论手段心性都还远远比不了这只官场老狐狸。
但这时,一个声音却从禁军中间响了起来:“王中丞,你当真不肯随我们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