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后面的一连串变故,那孙途在南门杀马一事被人盯上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今都有人在兴州城里动起刀兵,甚至连弓箭都用上了,那皇帝再把他杀马的罪过拿出来追究可就有些小题大做的意思了。
难道说皇帝这是想来一招围魏救赵,借此为太子脱罪吗?孙途心里陡然生出了这么个念头来,但这等话却是不敢真说出来的,甚至还表现得有些惊慌地低头道:“臣知罪,臣确实不该如此违逆太子之意。但臣有一言还是想说。”
“说。”李乾顺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口应道。
“前日在南门处实在是因为关系我家公子的荣辱,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而且太子虽为君,但臣毕竟不是朝廷官员……臣以为我之身份先是细封氏的家臣,然后才是夏国臣子,既然有人要辱我之主,那臣纵然知道后果严重也必须挺身护主,还望皇帝明鉴!”孙途说着,不再低头,反而抬首回望向了李乾顺,摆出了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来。
这番话说完,太子与摩侈赫的脸色都各有变化,后者看孙途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至于细封常,此时更是身子微微颤抖,却不是惊吓所致,而是激动的表现,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红,之前初见皇帝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竟神奇般地彻底消失了!
趁着皇帝也惊诧于孙途的说话而有些愣怔的当口,他已鼓起勇气上前几步,跪地高声道:“皇帝,千里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他确实是为了替臣解围才冒犯了太子之威。若皇帝真要怪罪于他,臣愿以身替之!”
皇帝的脸色稍稍变了几下,随后便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好一出主仆同心的表现啊,真是难得啊。这么说来,朕要是想定他的罪,你细封氏是一定要加以阻拦了?”他刻意不叫细封常的名字而代之细封氏,显然是暗藏了某种警告的。
但细封常此时已然血气上头,早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当即接话道:“臣只愿与孙千里同罪,还望皇帝恩准!”
这下,事情还真就僵在这儿了。皇帝纵然心中恼火,可真不好因为这点事情就对细封常下手,因为其背后的细封野畅以及整个细封氏一族在西夏国中可是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就是他这个皇帝也要忌惮三分啊。
见皇帝脸色阴沉下来,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摩侈赫终于开口了:“皇帝息怒。以臣看来孙千里之前所为虽然有缺礼数,但到底事出有因,也算是情有可原。何况他之后也遭受了后果,差点就被人所杀。如此忠心为主之人若是杀了,恐怕会让朝野人等皆感心寒啊!”
李乾顺正觉着有些为难的,现在摩侈赫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便顺势而下,哼了声道:“你们起来吧,此事就暂且放到一边。但孙千里,你真敢当了朕的面指认太子就是之前袭击你的幕后主使吗?”说着,双目已再度罩住了刚起身的孙途,皇威如大山般压将过去。
孙途刚想要硬顶住这股压力,突然心中就是一动,忙将头一垂,摆出不敢与之对视的模样来,然后语带犹豫地道:“臣自然不敢确认,我只是听他们说起而已。而且这也是根据之前发生之事所得出的推断……”他想到自己的身份毕竟只是个流落到夏国的辽国汉人,自然是没有勇气去和一国之君对峙的,所以立刻就做出了示弱的举动来。
“哼,好一个推断,这就是你辽国之人的胆子吗?”果然皇帝突然就提到了他“辽国人”的身份,显然是意有所指了。
孙途这时候自然不好再与他进行分辩,只是略有些委屈地站在那儿,不再作声,而将应对皇帝言辞的机会让给了摩侈赫。
而摩侈赫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当下开口道:“皇帝,孙千里虽之前非我夏人,但早前却已归于细封氏,而且一向忠心,所以拿此质疑于他可就有些吹毛求疵了!在臣看来,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指证这一切就是太子所为,但太子也依然难辞其咎!要不是他在早前纵容手下刁难细封常他们,又何来后面的种种变故呢?”
孙途看了正侃侃而谈的摩侈赫几眼,这人除了胆子够大,或者说权势够重,足以和夏国皇帝掰掰手腕外,其攻敌的策略也是相当高明了。他居然在这时故意示弱似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同时又继续攻讦太子,而且这回的罪名可就真不好洗脱了!
皇帝果然沉默了下去,目光还转向了太子,里头包含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不满。太子之前所为在他看来确实太过孟浪,真不是一国储君该做出来的,所以这次他因此吃些苦头倒也是皇帝希望看到的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皇帝的失望,太子也有些慌张起来,当即开口道:“父皇,儿子之前确实有些放纵了……但那是因为受了细封遥的蛊惑才……”
“太子,你一向自诩精熟汉人之学,岂不闻亲贤臣远小人才是为君者之根本吗?”摩侈赫立刻抓住了机会,突然诘问了一声,这让太子再次语塞,讪讪地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孙途这时在边上冷眼旁观,已然渐渐品出了个中滋味儿来了,也终于看出了摩侈赫的真正目的所在。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告太子刁状遇挫让他看明白了一些东西,觉着现在皇帝还没有因为这等事情而动太子的意思,所以就来了这么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看似来势汹汹,好像是想把太子给彻底斗垮,可其实却只是为了搞坏太子的名声,动摇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而且因为有了之前看似要将太子一把推倒的行为,所以当他突然收兵时,反而更容易让皇帝接受,就是太子此时怕也本着自保之心而选择息事宁人!
果然,在一番挣扎后,太子还是起身行礼道:“父皇,儿子知罪,我确实被人蒙蔽,行事放浪了些,这才导致了今日之失!”
而李乾顺在听完太子的这话后,脸色却是陡然一沉,随后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太子没觉察出摩侈赫的用心来,可他却已经品出味道了,正思忖着该如何应付呢,可没想到儿子居然就在这时候自己放弃了。
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此时在李乾顺的眼里,自己儿子就是一个猪队友了!这么一来,他已不可能再为其开脱,只能是板起脸来道:“你能知错证明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纵然此事应该不是你所指使,但也当接受严惩!摩侈赫,你说说,该当如何处置太子为好啊?”
摩侈赫听到这问题,心头就是一震,知道这是皇帝在表达自己的不满,想借此来敲打自己了。要是他真顺着这个问题说出些该怎么惩治太子的话来,就会被反过头来套个以臣谤君的罪名了。虽然这点小事伤不到他分毫,可也会让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气势为之一弱了。
所以人老成精的他立马就打起了太极,轻轻一推:“太子是储君,臣不敢轻言其罪,一切听凭皇帝定夺!”
这话听得太子都想打死他了,如果打得过的话。你特么刚才还一直在想着法儿地定我的罪呢,怎么这会儿就又推脱起来了,你可太会装了!
皇帝心下也是暗暗一叹,摩侈赫这老东西还是谨慎啊,今日终究是要让他得利了。所以便板着脸道:“既如此,朕就以太子失德先将他禁足在府中半月,并罚俸一年,并诏告天下。摩侈赫,你可还满意吗?”
“皇帝圣明。”摩侈赫又一次避过了一个坑,只是高声称颂,随后孙途和细封常也跟着大声称赞了一句。
就在众人都以为今日之事就要到此为止时,摩侈赫却又说道:“皇帝,臣以为这次之事还让某些官员暴露出了他能力不足的问题。比如京城巡检司在这两次的变故里竟都未能及时出现,实在是罪不容赦!其司正李阚更是该去职严惩,不然何以服众?”
此言一出,太子脸色又是一白,顿知大事不妙,或许这才是摩侈赫这次进宫的最大目标,他是冲着巡检司司正的位置而来!
西夏官衙有许多都是学自唐或宋,这巡检司正是巡防京城治安的主要衙门,也算是京城里极其重要的一处官衙了。而太子为了让自己掌握更多的权力,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才把自己人扶持上巡检司司正之位的,想不到摩侈赫居然趁着这个机会对其下手了!
而可怕的是,现在他已是有罪之身,还真不好为李阚说话,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有些恳求地看向皇帝。
皇帝的眉头也是一皱,但当他与摩侈赫的眼睛对上后,便知道在此事上对方是不可能让步的!为什么他肯轻易放过太子,只损其名声,说到底还是为了这巡检司司正的位置啊,若自己再加以干预,恐怕摩侈赫就要反弹了,到时恐怕真个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