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午的阳光越来越酷烈。西苑里蝉鸣不休。昭和殿的偏殿里,因用着冰块,带着丝丝的凉气。
王双在殿中来回踱步。
他不懂军事。但他内心里对接下来的己巳之变大致有个谱:京师终究是被螨清鞑子给围了。而且,围到十二月份。明王朝不得不号召天下兵马进京勤王。
袁崇焕率部入关,在京城之下血战取得几场战斗的胜利,逼的黄台极用反间计。
所以,对比此时孙、袁两人的建议,更加深王双的内心里的某些倾向。
第一,孙承宗的判断是可以信任的。即便孙阁老也会出错,但大部分情况下孙阁老都会是对的。
这就明末第一大手子的水平。
他要信任孙阁老。
第二,具体到玩拼刀子的活儿,还是得靠袁崇焕。这就是大将的价值。
归纳起来,就是战略上要听孙承宗的部署、判断。具体战斗怎么打,战术上的问题,这要看袁崇焕的。
在未来和建奴的战斗之中,他应当竭尽所能的做好袁崇焕所部的后勤工作!
王双停住脚步,目光徐徐的从四名大臣脸上扫过,说道:“朕大致有一个想法,说给你们听听。如果建奴自喜峰口来攻,这场战役应该分为两步。
第一步,喜峰口、遵化城应当抽调辽东精兵竭力去死守。
朕心里是信孙先生的判断,这几座城市、关隘很可能守不住。距离边墙太近。反而不好支援。但这也是要迟滞建奴的兵锋,消耗他们的兵力。
第二步,建奴若破遵化,除开分兵抢掠之外,则必定会兵围京师。此时,朕要依赖元素率兵来京城之下,依托坚城和建奴血战,寻求一场大胜。
京师被围,必定天下震动。但这个责任,不是你们的,而是建奴造成的!若是京师百官、百姓不认可,舆论汹汹,朕下罪己诏。朕必不负孙先生、元素,让你们去承担这个政治责任。”
孙承宗、袁崇焕两人连忙站起来行礼,道:“臣不敢。”主辱臣死,若天子都被逼得下罪己诏,他们于心何安?
王双哈哈一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他是认真的。京师被围困,袁崇焕为什么被“反间计”所杀?
固然是因为崇祯皇帝要清理朝堂。但同样的,螨清兵在城外,损害了大量权贵的经济利益。而这些人搞不过螨清,则必然怪罪领兵的将帅。
很荒唐的逻辑!但在不久的将来真的会出现。只是,这满城的大明权贵,尔等不死,朕心难安!
王双走回到长案前,招呼四名重臣上前来看地图,详细的讨论他提出的这个方案、策略。他只是提了个大概构想,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完善。
中午在偏殿里一起分席而坐吃了顿饭,下午接着在偏殿里讨论。孙承宗举荐刘策起复,任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军务。王双予以通过。
这里要插一个题外话。蓟辽总督的职责是,坐镇蓟镇,援助辽东。袁承焕身上的蓟辽督师的职责是:坐镇辽东,援助蓟镇。
说白了,袁崇焕负责的是明朝九边重镇中的辽东镇,对另外一九边重镇蓟镇并无职权管辖。但有救援的责任。
李邦华不怕得罪人,问袁崇焕道:“袁督师以为当以何人镇守喜峰口、遵化、三屯营?驻扎在三屯营的蓟镇总兵朱国彦恐怕难挡。”
袁崇焕看着地图,沉吟着道:“让参将谢尚政带兵去援助。”
真要是按照他刚开始的方案去堵住建奴兵。他会让手下的大将、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去守遵化、三屯营。但听天子这意思是死守。他要率部在京师下和建奴决战。
这时也舍不得拿大将去填遵化的坑。
王双摇头道:“一个参将的兵力太少了。要调一个总兵去遵化城中防守。元素,你麾下是不是有个叫吴三桂的总兵?”
不管读不读明史,都知道大汉奸吴三桂。正所谓: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是扯几把淡的。
吴三桂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叛明?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假的。
袁崇焕听的有点惊讶,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臣属下确有吴三桂其人。不过担任辽东总兵的是其父吴襄。吴三桂今年只有十八岁。”
吴三桂是将门子弟,武艺高强。这个时候还没有发生万军丛中救父的事情,名声未显。
要说袁崇焕作为蓟辽督师,他怎么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答案很简单。袁崇焕的心腹爱将祖大寿就是吴三桂的亲舅舅。而相互联姻的祖家、吴家就是当年辽东本土军方势力退缩到辽西走廊的代表。
王双点点头,斩钉截铁的道:“那就吴襄。让他父子率部去死守遵化城。”
明末天字号的第一大汉奸,吴三桂!
朕不坑你坑谁?
有本事,你今年就投降螨清!看看你是混成平西王爷,还是朕直捣黄龙?
天子钦定,袁崇焕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
六月底,京师中忽而下了一场小雨,这叫久旱的京畿地区松口气。
毛文龙参与了一个军中将领在教坊司的宴请,他现在是京城中的红人,谁都看得出来天子对他这个外将的信重。在朦胧的夜色中醉醺醺的坐轿子回到家中。
毛文龙在皮岛养几万兵固然是穷得叮当响,兵饷常年不足。但具体到他本人而言,其实不差钱。他这次来京中,顺路带了一船辽东人参等货物,赚得盆满钵满。
毛总兵做生意技能点向来是满值。
“爹,今天又是谁请你喝酒?”长子毛承祚在前院里和皮岛来的兵将喝酒、赌钱,玩得不亦乐乎。得仆人的通知,赶紧过来打个招呼。
毛文龙接过新买的美妾递来的热毛巾,敷着脸,坐在椅中,说道:“襄城伯李守锜之子李国桢。还有国丈嘉定伯周奎的长子。他们两家都想做辽东那边的生意。
今日在西苑里,天子已经定下来,让你明日去御前侍卫司当值。你在天子面前好好做事,忠心为国。不要惹事生非,京中不比在我跟前。”
毛承祚愣了一下,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回皮岛?”
毛文龙道:“军务议得差不多,过两日正式陛辞就走。”挥挥手,疲倦的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休息下。”
什么赚银子的生意,什么的教坊司里的美酒佳人,他心里其实都不在意。
他一直在想天子指定的任命:让吴襄父子死守遵化。
他在万年年间就从老家杭州府去辽东接叔父的卫所百户职位,一路厮混到现在自己开镇一方。
因为东虏兴起,大战连连。辽东这些年调集了无数客兵增援,血洒沃土。但唯独辽东本土的卫所、总兵、参将、游击等将领屡屡在大战中逃跑。
从李成梁的儿子在萨尔浒之战逃跑开始,都成了风气。祖家、吴家就是这些人最后汇聚起来的代表。而天子指定吴氏父子去守死地,显然是一种惩罚。
毛文龙在夜雨里陷入沉思着。他现在有点信最近京中的传言:今上性情阴沉。
伴君如伴虎之感,从心底油然而起。
但不知道为何,他心急同时的还隐隐有些快意。他在辽东本来就受那些爱逃跑的本地兵将排挤。结交的一些朋友也倒在辽东的大地上。
天道好循环,报应不爽!
...
...
熊廷弼、袁崇焕、孙承宗,皆以盖世之才,治辽事而有余,然或内毁于阉党,外罹于反间,不终其位。
——萧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