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明明家离学校只有二十分钟的脚程也不能走读啊!
从晚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时不时地踹一脚花坛和路灯柱以表不满。据今天的全校大会所说,升上高二后住校变成了强制选项,我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做缓冲,下周一就要开始住校生涯了。
前面是一小段楼梯,我卯足了劲助跑过去,纵身跃下,想着用落地时脚底的震感和疼痛发泄情绪,但就在我两脚离地时,旁边的路灯闪了闪,“扑”地熄灭了,我心里一慌,也不知道踩到了哪级台阶上,脚踝一扭,全身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到楼梯最底端,甩落书包,又滚出去不知多远,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是垃圾桶吗?……
我吸着凉气爬起来,发现自己背靠的好像是一幢未完成建筑底下的裸露的钢筋框架。
——这条路上有建筑工地来着吗?
一股违和感袭上心头,我决定先捡起书包拿手机打开手电筒,但四处张望一番,我都没找到书包掉到哪儿去了。
——是在楼梯上面?……不对,我记得摔在台阶上时还被包里的水瓶硌了一下……
我一边莫名其妙地思考着,一边决定走上楼梯,但这时,一阵惨叫声从我身后传来,吓得我赶忙抱住身边最近的一根钢筋,扭头望向声音来源。从缺少照明的小巷另一端,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正跑向我这边,从发型上来看是个男人,声音听上去不超过二十岁,明明正值夏季,他却好像穿着长长的外套。而我不知是受到了他的视觉效果影响,还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出了冷汗,短袖下露出的手臂也顿时汗毛竖起,背后直发凉。
——先,先上楼梯,赶到有完好路灯的地方去再说!
我努力让自己挪脚,那青年却好像突然被吊车吊臂打到了一样高高地从地上飞起,砸落在距离我不足两米的地方,我这才看到,他肩膀和腹部的衣服被血浸透,他本人也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艰难地匍匐着挣扎。
——完蛋完蛋完蛋!这个建筑工地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到底是机器故障还是有人在这里杀人!我是应该躲起来还是拔腿跑有别人注意到我在这里吗!我的手机到底掉哪儿去了最近的警察局又在什么地方来着——
青年似乎注意到了我,他向我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喉咙里挤出些含混不清的音节,我语无伦次地撂下一句“我这就去给你叫救护车”,转身驱动发软的双腿迈上楼梯,可另一个高亢的女声盖过青年的呜咽,陡然在我耳边笑起来,一直没看到有别人接近的我尖叫一声,差点就翻过楼梯扶手又摔下去。有个长发的身影不知何时蹲在了另一侧的栏杆上,她说的话像是念咒,我一句也听不懂,但在月光下,我看到她的双眼没有眼白,眼眶中几乎是一片纯黑,隐约闪烁着两点红色的光芒。
——我是遇上黑眼小孩了吗!
初中时为了追求猎奇刺激而在网上浏览的都市传说故事涌现在我脑海里,当初看的图片与此刻女子凑到我面前的脸无限重合,极度的恐惧阻断了我思考的能力,我除了大喊大叫什么都做不到,唯一一点理智还在期望爸爸和妈妈,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人能听到我的声音,赶到这里救救我。
女子微微眯起黑色眼眸,她双手没有动作,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从坚实的地面上掀起,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来得及好好体会一下失重是什么感觉,就像那个青年一样狠狠砸在了楼梯下方的地上。背后传来令我麻木的疼痛,我本能地眯起眼睛,意识到眼镜被甩飞出去了。那女子逐渐迈下阶梯走过来,随着她接近反方向的另一盏路灯,我能更清晰地看清,她背后浮动着四根触手般的东西,就好像她背着一只巨大的食人章鱼。
“……”
我的思维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发展,感觉自己随时就要放弃思考。路灯那边笼罩过来的微光勉强映亮女子的面容,虽然紫色的发丝垂在她脸侧让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能确认她脸上沾着大片的血迹,说不定是来自那边那个受伤的青年。
——爸爸妈妈……我说不定就要死了。
——我的死会流传为都市传说的一部分吗。
——如果早点住校或许就不会卷进这种事了。
——得亏我在学校还把数学作业写完了。
——好可惜晚饭没吃到铁板豆腐。
或许是因为生命和意识的流逝,我脑海里不停蹦出此刻显得无关紧要的念头。
——那女的究竟是激情随机杀人还是说我只是被她对那青年的故意谋杀牵连了?
——说到底她到底是人是鬼?
——她为什么是紫色头发?这么显眼的外貌不是很容易被通缉举报吗?
——紫色头发?……章鱼触手?……
我一个激灵,忽然明白那股自从摔下楼梯就存在的违和感是哪儿来的了。
我明明记得回家路上不会经过建筑工地,我绝对不会走错回家的路,一幢半完工的大楼绝对不会在朝夕间就建好。如果说我现在并不在我本来所处的世界——位面——时空——管它叫什么呢,如果说我现在处于另一个世界,就能说得通了——能说得通个鬼!为什么清宫剧里最盛行的穿越这档子事真的存在啊!
尽管我自己都还没接受自己的想法,这个无厘头的猜测并不是毫无依据的。因为那个黑红眼紫发的长发女子形象实在和我几个月前看的动画里出现的角色太像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在动画里的身份设定是一只“食尸鬼”,人如其名,食尸鬼就是潜伏在人类社会中,以人类为食的生物……好吧,看样子我不仅要没命,还会被吃掉……
我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那个比我更先被女子——我记得她叫神代利世——捕食的青年身上。如果他是男主角金木研,再加上此刻我们身处建筑工地,那么按照动画的剧情走向,不久后神代利世会被掉落的钢筋砸中,这样一来我就还有逃离这里的可能……
——逃离这里?然后去哪里?到底是异世界的食尸鬼闯入了我的生活,还是我闯入了他们的世界?我到底是在家乡还是跳转到了东京?如果这里是东京,我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合法身份?医院会不会救我?……
大团大团的疑惑和惊恐让我产生了“被杀死前说不定会自行大脑当机”的错觉,头顶隐约传来高空坠物的呼啸声,我放弃了看清青年的面孔,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我要是死在这里就能回到原先的世界了也说不定。
……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手术灯的颜色隐约浮在头顶,我无比希望自己只是摔下楼梯撞伤头产生了漫长的幻觉,一觉醒来就能看到爸爸和妈妈坐在床边和我讨论住院和住校的事,但在伴随着钝痛与晕厥的不知多久过后,我睁开发涨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只有空荡荡的病房,而床头挂着的不知是注意事项还是床位号码的板子上,写的尽是日文。
——这里是东京。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隔着一扇帘子,隔壁病床上传来了有人翻身的被褥摩擦声,我逼迫自己胀痛的头脑运转起来,回忆动画的内容。
——对了,男主角被医生移植了神代利世的器官,结果从人类变成了食尸鬼。我意外出现在了事故现场,应该是和他同一批被送到医院的,不会也被移植过吧?虽然被打下楼梯时可能骨折了,但神代利世还没来得及对我造成什么穿刺伤,应该不会需要器官移植……
我连忙掀开被子解开衣扣,悲哀地发现自己腹部有着一道缝合的疤痕。
——太草了。中文意义上的草。为什么。难道我被钢筋伤到了吗。但愿这个手术痕迹只是因为骨折而已。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来了下一个饭点。我到底有没有和男主角一样惨遭移植,只要吃口饭就能搞清楚了,毕竟食尸鬼这种生物是不能吃人类的食物的,对他们来说,任何人肉以外的东西口感和味道都如垃圾般恶心。
护工将餐盘放上小桌板,和面对神代利世时一样,我一样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拿起筷子。
——居然有和寿司上一样的鱼片,而且是烹饪过的。我还以为日本人日常习惯吃生鱼呢。
——那个装着豆腐和海带的是味噌汤?我在其他动画里看到过。我还挺喜欢豆腐的。如今我人都在日本了,要是今后都尝不出当地味噌汤的味道,那就太悲惨了。
我小心地从汤碗里盛起一块豆腐,在碗沿滤掉汤,只将小小的豆腐块放到嘴里,用舌头和上牙堂碾碎——
——草草草草草好难吃。就像在嚼臭烘烘的工业胶皮一样。
我差点就破口喊了出来,第一时间将豆腐渣吐在了托盘里,还好护工已经离开我的床前,去给隔壁床位送饭了,没有看到我激烈的反应。
——怎么办。这只是手术后的应激反应吗?还是说我因为知道男主角会变成食尸鬼而对自己产生了心理暗示以至于真的吃不下东西?我只是莫名误入你们世界的无辜路人啊,该不会就这么倒霉吧?
我不信邪地又尝试了几道菜,但它们的难吃程度比起豆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过了一段时间,装成没有食欲的我沉痛地看着那本应挺好吃的饭被护工端走了。饭后不久,医生过来查房,护士们称呼他为“Kanousensei”,他应该就是男主角——或许还有我——的主刀医生嘉纳。
嘉纳对于金木研的体质变化一直表现得不温不火,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么幕后黑手之类的角色,自然不敢向他透露自己已经有食尸鬼化的倾向,也不敢显示出我可能是个黑户,在他第一轮的查房中,我坚决地全程闭口不言,权当自己是经历事故受到打击不想开口说话。在正经的医院里,嘉纳即使是恶役也奈何不了我,他说了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就去探视隔壁床了。床帘那边传来与事故发生那晚同样的嗓音,看来住在隔壁床的是男主角金木研没错了。
入夜后护士给我们换了一次吊液,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我躺在床上注视天花板,试图想出今后的生存策略。
——我基本上是个凭空出现的人,即使报警或向大使馆寻求帮助,也只能以非法滞留或偷渡的身份。而且食尸鬼是没有人权不受法律保护的,如果我真的已经转变了,一旦我将自己暴露在执法人员或外交官眼里,只要他们发现一丝端倪,我就会被立刻杀掉。嘉纳现在可能还不知道我没有合法身份,但如果我向他坦白我知道自己变成了食尸鬼且无处可去,他会直接通报警方吗?还是会把我作为实验资料养活在身边?总之,我觉得他不会无偿照顾我。如果他是故意制造食尸鬼,那么他的确可能收留我,但也可能会安排我做危险的事情,包括和人干仗,或者进一步实验,而我如果让他失望,他可能会放弃我吧……
——等等。这不是唯一一条出路。说到同时对食尸鬼和人类友善,动画中给予男主角生存指引和工作岗位的咖啡店老板——芳村功善可谓最好的求助对象。芳村功善为弱小的食尸鬼提供援助,个性也和蔼,如果我向他解释明白,如果他能相信我说的话,他说不定能给我一个栖身之地?……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我能挨过住院的这段日子。要是我开口讲话被发现不是日本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发现我全无身份证明,我的情况应该就会被报告给警察的。
构思着简单,实行起来难。我连日语都不会,在偌大的城市里找到一家咖啡店可谓天方夜谭。反正食尸鬼的进食需求量不大,我决定在医院里再苟几天,学学模仿基本的日语发音,如果能搞到地图和字典,甚至零钱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