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医生

第二天,我依旧在嘉纳面前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趁护工不注意把尽可能多的饭菜塞进水杯,上厕所时偷偷倒进马桶冲掉,回来时看到隔壁床的金木研无精打采的,想必他还没搞懂身上产生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试着拉拢他?要是能和主角搞好关系,我的生命安全应该也能得到保证吧?我用英语能跟他交流吗?他会相信一个连日语都不会说的陌生人吗?我应该以什么理由劝服他跟我去找那家叫“古董”的咖啡店?他会不会因为觉得我不对劲而先报警?如果我改变了剧情发展的顺序,会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当天夜里,我鼓起勇气,以“Goodevening”为开端,向金木研搭话了。我编造了一个自己身为中国交换生却因为被袭击而丢了行李和证件的背景,声称自己有亲戚在一家名叫古董的咖啡店工作,自己太害怕进警局了,想先去找亲戚求助,找到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人。

这个故事漏洞百出,我边讲着就边后悔了,所幸金木研还沉浸于对自己的迷惑中,没有对我产生怀疑。他用手机查了导航,还费劲从别人那儿借来地图册给我画出了路线图,我连声感谢,趁月黑风高当即行动,通过厕所的窗户溜出医院。

因为没钱乘车所以我只能靠步行,如果用一晚上走过去,时间应该能够。等到明天早上咖啡店营业,我就能见到芳村功善或者其他店员。临走前,我还向金木研确认了这家医院的名字念法和写法,要是事情不顺利或者迷了路,我至少还可以通过问路回到医院来。至于怎么向嘉纳解释……不知道我搞了这么一出后保持沉默还好不好使。或许我可以说我有梦游的毛病。

成功走上大街,我终于真实地体会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世界了。路上有霓虹、有车辆、有行人,光从外表来看,谁也不能分辨出谁是人类、谁是食尸鬼。那些平凡的生活与我那么接近,但我始终不能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求助。我抱着“不成功便成仁”、“从神代利世手里活下来就已经赚了”的念头,握着地图走了下去。金木研特意为我挑选出了灯火通明的大道,但还是免不了会经过一些小路。渐渐地,我离开商业办公区,周围的楼房变成了朴素的民宅,更远的地方还矗立着几幢建造中的楼房,而我现在一看到建筑工地就发怵,急忙在一根路灯下停步,试图在地图上找出一条可以绕行的路。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抬头看到一辆小轿车正沿着一条小路驶过来。我现在还穿着医院的衣服,要是被人看到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我往没灯的方向挪过去,希望对方不会注意到我,但在轿车经过我身边之前,我看见一道黑影从旁边一条小胡同里飞出来,撞到了轿车前挡风玻璃上——看上去……那居然是个人吗!

我远远听到司机惊叫的声音,轿车失控般跑偏了方向径直朝我的方向冲来,它先撞上了我,下一秒又撞翻一个大型垃圾箱,我不幸地被怼了进去。

——疼疼疼疼疼疼疼……这下子也会骨折吧!虽然按照设定食尸鬼皮糙肉厚恢复能力也很强,但这也太疼了吧!

我顾不上垃圾箱里刺鼻的臭味了,鼓着腮帮子大口喘气,想让自己快点从疼痛中缓过来,这时,又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刚刚的小胡同里缓步迈出,从轿车上拎起那个被丢过来导致了车祸的倒霉蛋,我紧张得放慢了呼吸,四肢紧绷,此刻的状况看上去和神代利世追杀金木研时的场面太像了,即使不是食尸鬼闹事也是打架斗殴,我可不想被掺和进去啊!

从我这个方向,可以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轿车司机,他扑在安全气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否还活着。而那个走出胡同的大块头和被他提到空中的倒霉蛋正在交流,他们一个语气高傲轻慢,一个说话磕磕绊绊。我只能看到他们的脚,其中大块头穿着白色的裤子和浅色的皮鞋,倒霉蛋瘦弱得多,但从他经历了车祸还能说得出话的结实体格来看,他应该是个食尸鬼。

“Kono……akuma……yamori……”

倒霉蛋一边胡乱地蹬着双腿,一边口齿不清地叫喊,他吐出的词语有点耳熟,我在心里默默重复他的断句,尝试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akuma,应该是恶魔?前段时间看过的另一部动画里就有一个乒乓球手的绰号是恶魔,别人总是akuma、akuma地叫他……

——还有yamori应该也在哪里听到过……等等,yamori?!

当我反应过来这个发音意味着什么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零散的线索在我脑海里串联起来。名为Yamori又身穿白西服,肯定就是那个将男主角虐待到头发都白了的反派“壁虎”!要是被他发现的话,别说什么求助芳村功善,也别指望能跟男主角搞好关系了,我怕是连今晚都活不过!

我咬住嘴唇,努力阻止自己因疼痛而呻/吟。在我狭窄的视野中,那被抓住的倒霉蛋衣服下伸出一根红色触手似的东西,想必那就是作为食尸鬼武器般的流动肌肉——“赫子”了。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像样的攻击,就有两根竹笋状的赫子从壁虎背后伸出来,随后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他的裤腿流下,倒霉蛋的赫子瞬间消散,原本不断挣扎的四肢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捂住嘴,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喉头发出怪声,只能期盼壁虎能早点离开。不过他在那儿停留了好一会儿,看他两腿的动作,他像是在环顾四周,最终,他弯腰打破轿车前挡风玻璃,把那个不知生死的司机也拎了出去,和那个被他杀掉的食尸鬼一并带走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了有足足几分钟,我才深吸一口气,从垃圾箱里滚出去。

地面上的血迹鲜艳得刺眼,还没有凝固的那部分仍在流淌、扩散,我扶着引擎盖站起来,只觉眼前发黑。

——得离开这儿才行!

——就算回到医院也行!

——得找到可以帮我的人!

这些念头在我心里叫嚣,我却连一步也迈不动,腰腹被撞击的地方越来越疼,视线也渐渐模糊下去。这时,一个掺杂了犹疑的男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Ogenkidesuga?”

我猛地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那是个穿着背心和短裤,还套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没有目击事故现场的人应有的紧张或惊恐,只是试探着向我伸出一只手,又讲了一连串的话。我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连忙开口:“Canyou……speakEnglish?……OrChinese?……”

男人愣了愣,反而释然一样笑起来,摊摊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Imthedoctor.”

——之前跟金木研交流时我就想吐槽了。日式英语的发音听起来真的好别扭啊。

——话说为什么要用“the”而不是“a”啊。

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抓住了男人的手,任他扶着我离开车祸现场,走出这条胡同,然后……拐到了更偏僻的巷子里?!

男人没给我挣扎的机会,刚刚目睹第一季阶段Boss杀人现场的我也已经因为后怕而放弃反抗了,就这么跟着他走进了一排彩钢板房中的一个。这儿貌似是个仓库,房间一角摆着一张办公桌和几张被帘子遮蔽住的病床,我被男人扶到了其中一张床上。屋里充满了沉闷压抑的气氛,唯一能使房间鲜活起来的,是办公桌前墙上贴着的几幅画风很萌的卡通兔子。

——诶,这个也好眼熟。

我盯着那些画看了半晌,又将目光投向坐到床边似乎准备治疗的男人,惊觉他看上去也很眼熟。

——穿白大褂自称“thedoctor”、办如此隐蔽而简陋的诊所、有着那样的卡通画……男人的这些特征让我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碰上了剧情人物。看样子,他会不会就是男主角身边重要的女性角色笛口雏实那在动画里从未露脸的父亲——笛口朝木?

疑为笛口朝木的医生熟练地无视了我的痛呼,帮我缝合了在车祸中受的伤,涂药、包扎一气呵成,等到他终于停手,我已经疼得没劲哼哼了。

他长呼一口气,忽然又皱起眉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的伤口,转而问我:“Whendidyoueatlasttime?”

……上次吃饭?我稍微想了想,不过脑子地回答了医院的晚饭时间:“Sixoclockintheevening.”

我的回答似乎让医生更为难了。他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留下一句“stayhere”就走掉了,不久后又急匆匆地赶回来,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纸包。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发觉它体积不大,但掂量起来挺沉,捏上去软软的,不知里面是——

“/vesomefood.”医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成功让我思维卡了壳。

——吃点饭?

想到笛口朝木的食尸鬼身份,我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再次打量手中的纸包,隐隐觉得它表面渗出的液珠正是深色的血水,连掌心都蹿上一股粘腻感。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丢掉了纸包,它被我甩到床脚,包装并没有散开,只是软趴趴地摊在那儿,但我还是立即缩起身子让自己尽量靠向床头远离它。

“Areyouallright?”医生的声音再度将我的注意力拽向他,我僵硬地扭动脖子迫使自己去看他,发现他正疑惑而担忧地看着我。

——既然他是食尸鬼,那么他应该能解答我这两天来不敢确认的问题。

看着他的脸,我鼓起勇气开了口,但我脑子一片混乱,一星半点的语法都想不起来,只能尽力把单词往我想要的那个意思上凑。“I……/veIbecomea……”

——对了,食尸鬼用英语怎么说来着?

“……Imean,amIa……deatheater?”我好不容易憋出一个词来,医生对此一脸茫然。

——啊不对,那是食死徒。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词,我哀怨地捂脸,随后又试了别的说法:“AmIazombie……oravampire?”

几秒钟的谜之沉默后,医生终于一脸凝重地坐到床边,问道:“Dontyouknowyoureaghoul?”

——对,没错,就是ghoul!

我拼命点头,连说带比划地陈述出“我是从医院出来的,我原本是个普通人,但经历事故后发现吃东西味道很怪,就像食尸鬼一样”这个过程。医生紧蹙眉头思索了半晌,最终叹息一声,也抬手比划起来,用在我听来很蹩脚的英语向我表达了他的意思:“再回到医院太危险了,暂且留在这里吧,我会帮你适应生活。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照顾你还是没问题的。”

医生的意思等同于确认我是食尸鬼了。我也能想到,作为食尸鬼,的确待在同类身边比待在人流熙攘的医院更安全,而且他是个这么和蔼的医生,还可能是养大了不愿伤人的笛口雏实的笛口朝木,我想……在古董之外,这可能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驻留之处了吧。

见我点了头应允,医生从床脚捡起纸包,连带一张办公桌上的名片一起郑重地放在了我手心里,随后离开病床,为我拉上周围的帘子,留出一片私人空间。

我咽了咽口水,按捺着本能的反感和压抑不住的好奇心放下纸包,先仔细打量起名片,上面用汉字写着医生的名字——正是笛口朝木。

虽说离我的原计划有些偏差,但笛口朝木是不是也算正派人物?我大概……可以放心信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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