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黑户,就这么从医院众人的眼中消失也属于无奈之选。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笛口朝木这个角色应该是在金木研出院后不久的剧情里被杀死了,我虽能暂时受他照顾,但不能保证呆在他身边一直安全。
我用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吃掉了来到这个世界上后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其中三个小时用来被笛口朝木开导、做心理准备,三个小时吃吃停停,三个小时干呕,之后累得倒头就睡。当我再次被笛口朝木叫醒时,桌子上的钟正指向中午十二点,而我在车祸中受到的损伤也已经完全复原了。
“Doctor?”我揉着眼睛对笛口朝木打招呼,迟来地因为过于麻烦他而感到了尴尬。即使他治疗我、照顾我,我也没法付医疗费。
“Fueguchi。”笛口朝木指指自己的胸口,向我递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与他名字汉字对应的平假名和那几个字符分别的念法。
“Fueguchi……san?”
笛口朝木点点头,一边开口问,一边在纸上写下一串新的平假名发音和英语单词。
“Kimino,namae——Your,name?”
他问我的名字。我只能尴尬地表示我不知道用日语怎么说。之后他转而询问我是移民还是留学生,我从《千与千寻》里揪出一个在日本挺有名的概念,告诉他,我是从别的地方“神隐”了,然后凭空出现在了东京。
“Thisis……morethanamazing.”笛口朝木挠着头,为难地用笔尾点着纸上的字,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我当成精神病人。
——我还觉得食尸鬼的存在过于魔幻了呢。
我哀怨地叹了口气,用提前组织了很久、本来打算讲给芳村功善的说法向他坦明,我所来自的那个地方不仅是外国,还有可能是像轻小说里那样的“异世界”,因为我的家乡所在的全世界根本没有食尸鬼这种生物。
——不过就算抛出了异世界这个概念,直接说“你们的世界在我们眼里就是一部虚拟作品”也太过奇怪了。我换了个形容,自称是在时空错位的瞬间忽然理解了好多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甚至预见到了这世上一些人的未来。
“你说……你看到我会在不久后被搜查官杀死?”笛口朝木听了我捋顺并叙述出的自己还记得的剧情,难以置信地跟我确认。
“所以,我希望,笛口先生,能换一个更安全的,住处。”我和他一样把中日文常用语和基础的英语单词拼凑在一起,说出自己的建议,我们用这种方法勉强能流利交流。
“但你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对吧?”笛口朝木放慢了语速沉吟道。“我有几个据点,只按你的说法,我也不确定白鸽……啊,这是指搜查官,他们会搜查的是其中哪一个,贸然转移反而更危险。而且我在这里还有固定会来的患者,有尚未完成的生意,在好好善后之前,我还不能离开。”
“只要笛口先生按与原定计划不同的方式行动的话——”
“但你的到来说不定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你在医院里的行为和失踪也可能会引人注意和怀疑,让搜查官更加关注以前不会注意的地方。”笛口朝木打断了我。“我会加强周边防范的,放心吧。”
——怎么可能真正放下心啊。
不过我本就是寄人篱下,而且笛口朝木应该比我懂得多,所以我也不好再纠缠下去,默默接受了他的处理办法。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笛口朝木尽心尽力地在工作之余教我日语,给我科普食尸鬼的体质特点和东京的社会环境,还为了平日称呼起来更方便而替我取了一个名字——写作小森浅海的KomoriAsami。据他说,“浅海”是当年女儿雏实出生时,他和妻子考虑的备用名字之一,“小森”则是我们翻着病历本认字时,我出于对押韵的偏好选择的姓氏。此外我还抱着点奇怪的私心——吸血鬼乙女漫里名为小森唯的女主角被不停吸血也能存活,那么我在有吃人的食尸鬼存在的世界上顶着这么个姓氏是否也能作为一种护身符呢……
在学习中,我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相比于金木研还多出一个优势——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我没有日常生活要处理,没有要担忧和隐瞒的家人和朋友,这个世界在我眼中从最一开始就是不真实、不正常的,必须用极端的办法来求生。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能那么快地接受第一次食肉。
笛口朝木在教我认了周边的路,分析了哪条路有可能遇上搜查官或强大食尸鬼后,平日里开始会拜托我去给等在指定地点的食尸鬼送药或者传话。我无论从国籍还是世界观方面来看都是外来者,所以在诊所生活的期间一直努力地保持着低调,不过既然已经变成了食人的物种,那么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很难避过飞来横祸——
就比如此刻,我眼前这个瘦削憔悴,眼中漫出难以阻挡的敌意,背后盘旋着一根粗壮赫子的中年男子。
不知是因为今天出门太晚,还是单纯因为我运气不好,在送了一次药品的归途上,我被这个明显是食尸鬼的男子堵在了小巷子里。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人类,嘴角咧开,鼻翼耸动,像捕食的野兽一样伏低身体,仿佛随时都会一跃而起。
——虽然我不会用赫子跟人干架,但如果告诉他我是他的同类,他会不会收手?……
我这么想着,举起双手,用最先学会的陈述句型告诉他“我也是食尸鬼”,男子闻言,却笑容更深,依旧蹿了过来。我慌忙向一旁躲避,他那根红彤彤的赫子以刁钻的角度在我脖颈侧拐了个弯,从后方袭向我的后心窝。我吓了一跳,硬生生向前一扑趴到地上,护住后颈和后脑勺,他的赫子打在了我侧腰,我哀嚎出声,就地一滚躲开他接下来的攻击,环视四周打量着地形思考对策。
——我的右侧一面——等我翻身起来时已经是左面了——是普通的民居,二楼有几个阳台,另一面的巷口是家小酒吧,面朝着更宽的道路,但现在已经天黑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也许跑到可能被目击的地方他就不会再追了?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我拔腿向巷口的方向冲刺,腰部的伤口仿佛在随着我的心跳一下下搏动。男子的脚步声飞快逼近,眼看着就要触及我的后背,我抽筋的小腿肚一软,让我在这决定命运的瞬间跌倒在地。男子一把捞住我的脚踝,膝盖跪在我的腿弯处,制住了我的动作,他俯下身,一口咬在了他刚刚打出的伤口上。
惊惧所带来的寒意爬上我的脊梁,我徒劳地抓挠粗砺的地面,尖锐的疼痛从侧腰蔓延上来,伴随着火烧火燎的涨裂感。忽然,一股如同呕吐的感觉从伤口倾泄而出,我听到男子咒骂一声,他压在我身上的体重消失了,我滚向墙根扶着墙坐起来,赫然发现自己身后硌着一团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东西。
从刚刚伤口处的开裂感、此刻男子警惕的神情中,我意识到,我背后出现的是我的赫子。我尝试用自己的意识去驱动它们,它们却不如我所料地随性舞动,不过尖端倒是朝向我身前,蓄势待发。
——很,很好,我也算是有了作为食尸鬼自保的资本。
我咽了咽口水,希望男子能看在“正面冲突会引起不小骚动”的份上放弃这次袭击,但僵持半晌后,他好像看出了我根本不会打架,重新向我冲过来。
我那与神代利世同款的章鱼触手胡乱地挥向男子,它们如同有攻击本能一样戳刺向男子的头颈和关节,其中一根打中我们头顶的小阳台,让一只花盆从天而降,好巧不巧地掉在了男子头顶。
男子没想到会被这么摆一道,头颅被砸得猛一低,我在他愣神的两秒中原地跳起,向着回诊所的方向跑去,男子抽出赫子将我绊倒,情急之下我紧紧地搂住那条赫子,随着男子惯性收回赫子的动作,我也被拉向了他的背后。
眼看着男子就要甩动赫子把我丢出去,我松开手,抓住他的衣摆,坠落向他身后,一口啃在了他的赫子根部——你刚刚要吃我对不对?现在让你尝尝被吃的感觉!
男子怒吼一声,拧身想把我拽开,刚吃了一嘴难以言喻的味道的我觉得再被他抓住就没有回转余地了,便任由赫子乱挥着自卫,自暴自弃般大口大口地继续往下咬。
——等等。赫子尾部……是赫包。刚刚他咬的也是我的腰部,鳞赫所长的位置。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算是食尸鬼为了增强自己实力而会进行的行为……“共食”?
意识到自己在与同类生物自相残杀,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因被他咬伤而燃起的怒火也被浇灭了,而就在此时,穿过湿软血肉的触感从我的一根赫子末端传来,温热的鲜血从我身侧溅出,我花了一秒钟让自己反应过来——是我刺穿男子的身体了。
男子呜咽着蜷起身子,赫子也停止了对我的攻击,我匆匆扶着地站直了身子,紧盯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向后退去,直到挪到下一个路口,我才把视线从男子身上收回,拔腿奔离这个是非之地。随着战斗结束,支楞在体外的赫子缓缓收回我体内,我几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们褪入我皮肤下面的同时,把大片的血沫抹在了我的后背上。恶心与恐惧感让我皮肤发麻,我大口呼吸着,努力回忆刚刚发生的细节。
——我到底捅在了他哪里?他会不会死?……是这家伙先攻击我,我属于正当防卫啊!……但作为食尸鬼我并不受法律保护……不对这不是重点!我一点也不想成为杀人犯!
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等我冲进诊所的大门,气喘吁吁地瘫坐在笛口朝木的书桌旁时,眼眶里抑制不住地涌出了泪水。
“怎么了,小浅海?”笛口朝木忙从桌旁起身,蹲在我面前,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把我带到一张病床上坐下来。我断断续续地向他讲述了刚才的经历,他微微眯起眼,神情也从担忧变得严肃,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已经没事了。那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我抽噎着,除了这一个单词,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我的自言自语到底是在针对笛口朝木,还是对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