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有一瞬的沉默。
祂手上有淋漓的鲜血一滴滴落下,那依旧是人的血,一个向往着魔渡众生并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人或许在旁人眼里已经不能被称为一个人,可是他的血依旧是那样炽烈的红,一滴滴落下的时候把土地也浸润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这其实是付长安的一种臆想。
一个人,如何能成为魔的魂魄?况且那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魔。
然而魔主忽然道:“我答应你。”
祂的眼神是那样的认真,像是在应承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魔主垂下手来,用那只未曾沾染了鲜血的手抚上付长安的脸。祂的手势竟很小心,好像正对着的不是一个将死的人,而是什么名贵而易碎的多功能洗。
于是付长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那种狂热终于褪得干干净净,如今他虽还是一个仰视的姿态,可他们之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平等的,因为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付长安低低咳嗽着,他的生命正在随着鲜血一并流失,然而他只是在笑,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身上燃起了火。
那是一捧纯黑的火焰,由内而外,能把一切都焚尽。
裴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镜君在此地的话则会看出来这是什么,这其实大光明宫的圣火令上某种禁术。
所谓熊熊圣火,燃我残躯,大光明宫的人本都不惧怕这一点,可是如今付长安身上的是厉火,要焚尽的不止是躯体,还有灵魂。
付长安将魂飞魄散,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魂魄也会与魔主同在,那或许会是亘古不灭的一个存在。
裴忱只在一旁看着,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看着而已,魔主不会允许这进程被打断,那关乎着的是祂的尊严与宏图霸业。
他只是想看一看自己是怎么功败垂成的——因为一个和他都斗了这样久的人。
火焰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缕光投射到魔主手中掌握的那颗心脏上,变成一道刻痕,像是火焰的形状。
这是一个疯子来这世上所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又或许它的存在能比这天地还长久。
魔主回手。
那颗心脏融入了祂的身躯,有些变化正在飞快地发生着,原本还有两分虚幻意味的身体变得凝实,也有数倍于前的气势正在覆盖这天地。
魔主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疼痛。
然而魔是不会感到疼痛的。
祂所感受到的是付长安的疼痛,是一个人的疼痛,从此之后,祂依旧是众魔之主,是这世上最强的魔,然而祂也有了一颗人心。
听起来有些荒谬,然而想起来却是有些恐怖。
一个有着人心的魔,却终究还是魔,祂会做什么?没人知道。
四面忽然下起了雨。
魔主站在雨中,雨幕在祂头完,祂在应苍耳边低低道:“带我见一见我如今的那些部下。”
黑龙腾空而起,裴忱站在一地的碎石残垣里,面色终于渐渐苍白下去。
他是一个人,他会害怕。
可是在魔主面前他不能表露出来,在属下面前他也不能表露出来。
最后他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已经几乎被乱石所掩埋的座椅。座椅上方就是所谓魔君神后的雕塑,裴忱看了那样久,总算不必再看下去,因为魔主似乎也不大想自己的脸被留在这样的地方,裴忱先前还没有发觉,不过这会一抬头,却是看见塑像的脸已经变为一块光滑的石头。
这他当然也能做到,只是一直没有做。
裴忱坐在那一堆石头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扬声道:“外头还有活人吗?”
殿门打开,江南岸站在另一边很无奈地看着他,问:“你方才做了什么?我们都感觉到了大殿里有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但不是你,对不对?”
“去把所有人都叫来吧。”裴忱淡淡道。“有些实话总是要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