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直言

江南岸深深地看了裴忱一眼,只是微微一躬身便离开了。他没有多说什么,留下裴忱一个人站在满地的碎石之中。

又只剩下了裴忱一个,征天倒是还在他的身边,只是征天的神情有些奇怪,他远远地站在大殿的横梁上,那是一个与魔君神后像平齐的位置。

裴忱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希望是很渺茫么?”裴忱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我是在为旁的事情。”征天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个女人能还在这世上的话,一切都会变得简单些,也许祂想要的就那么简单,可是这个世界再给不了祂了。”

“你听起来是在同情祂。”裴忱说。“但祂可能并不需要同情,你也不应该同情。”

“我身上有祂的一部分。”征天低垂着眼,他此刻站得离裴忱很远,裴忱忽而发觉那张脸其实有些地方是和魔主的脸很相似的,想来也是,原先他就知道征天是魔主和神皇那一场决战里散逸的某一部分造成的,现在又知道了魔主和神皇更曾经是一体的,征天和魔主看起来相似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是因为这个同情祂?”裴忱挑眉。

他从未怀疑过征天是很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但是现在却有些不能肯定了,因为征天的神情看起来是那么的伤心,不像是一个将要拔剑上战场的人,他也从没看过征天露出这样的表情,征天那样骄傲,很少会容许旁人看见他的脆弱。

征天依旧是一个虚幻的灵体,他不能哭泣,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

“不是同情,是悲哀,我要帮着你毁灭祂,可我依旧感到悲哀。”

裴忱也跟着叹息。

“你我都是这样奇怪的人——我想,把你称作人,你不会反对吧?你是从神魔之中生出来的,几乎等于是最初的神皇,你却向往做一个人。”

“我只是想要自由,而人是最自由的。”征天淡淡道,他的声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裴忱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知道征天一向都是这样的,征天从来就不是什么软弱无能的存在,他也是一个在封印里孤寂地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伙。

而更要紧的是,囚禁他的是一个人,他却并不恨人。

“死亡的自由吗?”裴忱微微笑着。

“死亡也是一种自由。”征天断然道。“争取死亡,逃避死亡,那都是一种自由,像是神魔那样不生不灭真是太无趣了,我想做个人,人活着是在燃烧,我喜欢燃烧。”

“于是你燃烧了不知道多少年。”裴忱脱口而出,这一次征天却没回答他,反倒是有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在对你的剑灵说话么?”

来得最快的竟然是少司命,裴忱苦笑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到少司命为什么会这样迅速地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江南岸一出来对着众人组织语言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剑灵。”裴忱认真答道。

“差不多。”少司命平静道。“我只是来确定你还活着,更好一点是还有斗志,这就可以了。”

“你好像对这里的情形不感到意外。”裴忱见到少司命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苦笑,少司命也很习惯于面对他这样的表情,她低着头把地上的石块踢来踢去,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裴忱以为她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少司命很快就回答道:“我感受得到那种力量,进来之前就知道会看见什么了。”

“很好,那你怎么想?”裴忱问道。

其实他不该去问少司命,少司命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但是她不是一个能提出解决问题方法的人,她知道的只有把自己的武器拿出来,然后战斗,如果不能打败敌人就被敌人打败,就这么简单而已。

可裴忱现在就是要去打一场几乎赢不了的仗。

果然,少司命道:“我觉得你不是对手,如果你想投降是最好的,不想的话,就只能把我们都填上去,大家一起死。”

她把死说得是轻描淡写,或许是因为这一辈子她都在和鬼魂打交道,在她眼里生与死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死亡不过是一场无涯的生,她大概是这样想的。

“可是死不是一切的结束。”裴忱无奈地笑了。“这个世界会变得再没有生与死的轮转,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也许是一种新生。”少司命的语气还是轻描淡写的。“如果不是你一定要和那个家伙为敌的话,我倒是觉得那个想法很有趣,曾经我问云中君大人我错在哪里,那时候她没法回答我,现在我也没法回答我,或许毁灭就是一种答案,把错的都抹掉,再重新来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裴忱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隐约的悲伤,这不像是她,只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后半截话给吸引了,这无疑是个很危险的想法,要是别人这么说的话裴忱一准觉得这人下一刻就要去向魔主投诚了,但少司命说出来,裴忱却是不过笑了一下,道:“可是你不会去。”

“大人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少司命平静道。“那我也跟着不喜欢好了。”

她一贯是这样的纯粹,至于叫裴忱都有些羡慕的地步

这时候其余人也终于是到了,跟在江南岸后面进门的时候人人脸上都有一点惶恐的意味,尤其是刀无当,他已经是第二次看见大殿变成这幅德行了,而且细细看起来似乎比上次还要凄惨一点,连魔君塑像都被打碎了去。

这对一个宗门来说肯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是裴忱看上去对此一点都不在意,是的,他本就不把自己当做什么宗门之主,他只是觉得手底下有些人更方便办事,仅此而已。

“天魔宫的人是不是已经退了?”裴忱问道。

下面一片静默,许多人脸上都有震惊的神情,大概是不知道裴忱为什么会这样的敏锐。

倒是倚清秋先开了口。

“是,那条龙忽然消失再忽然出现,然后人就都撤下去了,撤得很干净,可我不觉得他们是认输了。”

“当然不是。”裴忱嘴角一勾。“你看清龙背上的情形了吧?”

倚清秋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确定地道:“似乎是有个人,可是长什么样子我没能看清。只是觉得他很强,却不是先前那个疯子,那条龙从来都没载过那个疯子。”

“付长安已经死了。”裴忱淡淡道。他知道很多人会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人人都看上去和裴忱不对付,真正和裴忱最势同水火又最能给裴忱造成一点困扰的却正是付长安,从前在崇安城那一战就能看出点端倪来。

也还有人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譬如说费展。

费展看着裴忱,眼里一点笑意也不曾有。

“是你说的那一位回来了,是么?付长安用他的命换了自己主子的命,他们天魔宫看上去是少了一个领袖,但实际上是迎来了真正的领袖,是不是?”

裴忱一点头:“是,就是祂回来了。”

这个字本应该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可是裴忱的语气那样沉重,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此刻裴忱所提起来的是一个比付长安更棘手的存在。

“付长安不过是马前卒,他死活其实都无所谓,可是他用死给我们换来了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裴忱扫视着下面的每一张脸,这里面有人是他想要全然信任的,也有一些总是被他防备着,过去这些人都能为他所用,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魔主是个太过强大的对手,面对不可战胜的力量有很多人都会退缩,他也没什么好去责怪的,从把这些人拢到麾下的第一时间起,他就知道自己一定要迎来这一天,说实话的这一天,实话可能会让他的队伍分崩离析,但现在已经再瞒不下去了。

那样摧枯拉朽的力量要怎么样才能被瞒住?除非是让手下的人都变成瞎子聋子,可是瞎子和聋子又该怎么去战斗呢?

裴忱很认真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有些敏锐的人意识到这其中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沉重。

最后,裴忱终于开口。

“本座一直不曾告诉过你们一些秘密,现在也是时候了。”

他从那一堆已经变成废墟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来。

“我们的对手不是凡人,而是传说中的魔。你们若是读史,大概就会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祂的陨落正是隐夜纪的终结,祂是神皇的死敌,是真正的幽冥之主,你们的力量,本座的力量,在祂面前或许都很不够看,可是现在祂回来了,祂回来是要向曾经封印了祂的神皇复仇,要毁灭这个世界,本座一直在想办法让这一天来得晚一些,不过这一天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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