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淡淡绒毛还没完全褪下的小侯,站在城管大厅的玻璃墙前,眉头微蹙成平齐状;
他那瞪成斗大的眼神,专注而细致,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
他先是轻轻拍了拍城管服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接着调整了一下肩章的位置,确保其端正无误。
那双刚刚换上崭新的黑色皮靴,经由他反复的擦拭,简直是能够反射出炫目的弧光。
他凝视着玻璃中倒映出的自己——身着一袭笔挺的城管制服,肃穆的表情彰显着不怒自威的气质;
小侯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明显透露出内心中对于自身职业的自豪,和对新一天的期待。
正当他情不自禁地摆出几个在通讯网络上流行的帅气姿势,并想要通过手机拍摄来捕捉这份英姿飒爽时;
办公室的门板,却毫无预兆地被猛然推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小侯的自我陶醉。
他猛地一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目光与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影交汇,‘……’
一时之间,小侯只觉得无颜以对,“咚咚……”的心跳加速,手心内“唰——”的一下汗流如瀑布。
门口的人,身材魁梧,面容严肃,正是小侯自己的直接领导。
领导似是因脚下用力过猛,与地面摩擦发出‘咔’的一声响,引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领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办公室,仿佛在确认什么;
随后,他再次转过头来,目光炯炯,以带着几分威严的语气,进行着语言上的敲打:
“怎么,今天这么清闲?
“有时间在这儿臭美?报道了没有?
“赶紧下片区,城市的仪容仪表还需要我们城管大队去维护呐!”
小侯一听,立刻收敛起所有多余的动作,身体条件反射般地立正,声音洪亮地当即回答:
“明白,领导!我这就行动!”
他边说边迅速转身,小跑到大厅的打卡处,急匆匆地刷脸报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在离开大厅、前往配属车辆的路上,小侯目不斜视,全神贯注,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再引起领导的格外审视。
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坚定,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要踏出身为城管队员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而此刻,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领导,望着小侯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新人新气象,有活力,有干劲儿,真不错……’
待小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缓缓踱步到小侯刚才整理仪容的玻璃前。
他那迈出的一步,悬在半空,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暗自收回。
领导先是下意识地查探大厅各处的状况;
确定过并无闲杂人等后,他对着玻璃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随后,竟也尝试着摆了个立正敬礼的动作,眼神中透露出非同一般的庄重与严肃。
那一刻,他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初入城管队伍时的年纪——满含着一脸的青涩与满腔的热血。
然而,这一切,已经出门、准备下片区的小侯,自然是全然不知。
他正驾驶着城管车辆,穿梭在城市的街头巷尾,准备在新一天里践行着城管队员的职责与使命。
“哟,老关,今天也挺早的呢!”
小侯寻了一处不碍事的临时停车位,熄火停车后,顺便在路摊上买了份豆浆油条;
豆浆油条刚刚被他捧在掌心,小侯就熟稔的落座在关一智的修鞋小摊前。
关一智见这位隶属于城管大队的小青年,大大咧咧的径自坐在棋盘的对面,一脸诧异:
“怎么,今儿个早饭都没吃就开工啊?”
“可不是;唉……还不是昨晚又是下雨又是打雷的,根本没睡好。”小侯那沾染着油腻的一根指头,这般说着,就怼向他自己的眼角,“瞧见没,这黑眼圈怎么也消不下去,烦死了都。”
关一智两指捏着棋子的动作,轻轻点在棋盘的一处位置,笑说:
“那敢情好,陪小老儿下上两盘棋,兴许就不烦了。”
小侯没有应话,而是“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豆浆;
这一番畅饮,弄的嘴角和唇边都是白白的液滴;
似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小侯的舌尖迅速的露出一丝,旋过唇外一圈;
一阵忙活之后,小侯才意犹未绝的放下手头的豆浆油条,面对关一智语重心长的说着:
“老关,别看咱上班没多久,这片区里的大致情况,也算是摸索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呀,一把年纪了,天天不好好的干修鞋、擦鞋的买卖,有事没事的就拉人下棋,还一下棋就是个把钟头;
“听说你无儿无女的独自生活,那你这一天天的靠什么过活?”
俗话说: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关一智瞧着坐在棋盘对面,放下吃食的隶属于城管大队的年轻人;
关一智的目光,尤其是在这位年轻人脸上的绒毛处,停留片刻。
这无语的目光,瞧得小侯一时是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状况;
他赶紧一转身,在脚边遗留的一洼清水上瞅了两眼:
“没呀,老关,你刚才再看什么?”
关一智将刚刚举起的另一枚棋子,轻描淡写的落于棋盘处;
混杂在细微的落子声后的,是关一智饱含哲学的一句感慨:
“修鞋、擦鞋是生存的手段;可下棋才是生活的意义。年轻人,你觉得呢?”
“哈?”小侯手里的豆浆油条险些没拿稳,“什么生存?什么生活?”
当然,让小侯双手一抖的,不仅仅是关一智的哲学观点。
而是关一智的下一句:
“作为占着小老儿棋盘位子的补偿,今儿个这棋盘,你是准备下两局呢,还是五局三胜?”
小侯嘴里吃的饱饱的,但眼前却是一黑:
“老关,你至于么,我坐在这不也是因为要和你沟通一下,下棋?
“不不不,谁不知道,和你下棋,就是——”
这位隶属于城管大队的新人、小侯,越是这般说着,他的脸色变得是越黑上数分。
未过片刻,不仅仅是脸色,连同整个人,也都如身上的制服一般,漆黑一片。
关一智大半心神落在棋盘上,见这面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半晌无言,奇怪的抬眼看去;
随即,关一智的脑袋一百二十多度的直直转向身后:
“呼呼、噗呲、啪叽——”
水光潋滟,浸湿方寸间。
“治安中心么?报警,我、我是城管大队的小侯,这里是——”
“喂,喂喂!什么情况?”
面对着只剩下忙音的听筒,治安中心的工作人员,一声心塞:
‘这是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