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茶花之恋其五

衣衫褴褛、一头鸡窝的男人,汗水浸透了那件已辨不出颜色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他尽管多日沉迷酒气而显得瘦削的脊梁。

他的双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使,奋力地蹬踏着老旧自行车的踏板,每一次蹬动都伴随着链条沉重的吱嘎声,在这喧嚣的城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既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也有对肩上责任的坚持。

在肩头紧紧勒着琵琶骨的绳索,另一头,是陷入昏迷的孩子。

孩子的脸庞被绳索勒出了一圈淡淡的红印,他紧紧依偎在父亲的背后,小手有气无力地抓着绳索的末端;

往日里那双时常闪烁着好奇的清澈眼睛,如今,被一层层的阴云笼罩。

偶尔,他会随着车架的颠簸,而抬头望向父亲那布满汗水的侧面脸庞,用稚嫩的声音重复着:

“爸爸,我们去哪里?”

男人则会温柔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与挣扎,轻声回答:

“咱们去找妈妈,但你得乖,要坚强。”

“唔——”

孩子的精神头,在回忆起可口饭菜的时候,稍稍好过丁点。

“嘎吱、嘎吱……”

在自行车起起伏伏的颠簸中,他们穿越了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从高楼林立的街道转入了狭窄而拥挤的小巷。

再从人迹罕至的小巷转入城市另一边的边角旮旯。

“呼呼、呼呼……”

大风呼啸而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穿梭在城市的缝隙中,最终肆意地掠过那排挺拔的梧桐树。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仿佛从心底源源不断的,涌现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一声暴喝“啊!”

男人略显佝偻起的身体,在高高低低的起伏中,抵抗着这不合时宜的阻力。

随着消瘦身形上为数不多的肌肉,竭力鼓起,显现出肉眼可见的变化:

皮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暗沉而干燥,细小的纹路在眼角、嘴角不经意间显露,记录着时间的无情流逝和生活不规律所带来的伤害。

而最为明显的,在额头上,几道紧紧促在一起的皱纹,在光影变换的映照下让人感觉苍老了十数岁;

双眼失去了白日的神采,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仿佛是两片干涸的湖泊;

偶尔眨动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困倦与疲惫。

眼袋沉重地挂在眼眶下方,宛如两团未散的阴云,让整张脸显得更加憔悴不堪。

鼻翼两侧,细小的汗珠因紧张与疲惫而渗出,更添了几分狼狈与不堪。

嘴角微微下垂,似乎连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都显得异常艰难,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的疲惫感;

整个人的状态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机械的动作,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

树梢摇曳生姿,仿佛是大自然最肆意的笔触,在蔚蓝的天幕下勾勒出一幅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风中,不仅携带着落叶的沙沙声、枝干的吱嘎声,还似乎夹杂着无数未了的言语与思绪。

是从他的嘴里传出的呢喃细语,在风中飘散,却字字真挚:

“媳妇,我知道你在那边一定很孤单,我也好想快点去陪你;

“可我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在失去母爱之后,让他失去最后的……”

这些话语,或温柔细腻,如同春日里细雨绵绵的低语;

或激昂澎湃,如同夏日惊雷炸响时的豪情壮志;

又或哀婉缠绵,如同秋日落叶归根时的依依不舍;

亦或清冷孤寂,如同冬日寒风中的一声轻叹。

它们在空中交织、碰撞,飘向远方,却又在转瞬之间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最终消散在茫茫天际。

然而,在这无尽的飘散中;

男人的心中仍始终怀揣着一份期盼——那些被风捎走的话语,是否能穿越时空的阻隔,准确无误地传达给那个内心深处最渴望倾诉的人?

或许,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当另一阵风恰好吹过,那些碎片化的情感与思绪会在某个角落重新汇聚;

化作一缕温柔的风,轻轻拂过那个早已不在此间的,人的心田,带来一丝慰藉与温暖。

“哈、呼——”

男人的腿脚颤颤地止住自行车的冲势,看着悬在额前的‘救死扶伤,医者仁心’牌匾,他这才稍稍敢于长舒一口气。

是的,他们终于来到了这家门面简陋,却似乎散发着名为生机光辉的诊所前。

将孩子从背负转为合抱后,男人几乎是冲进去的,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渴望。

“大夫、大夫,救命、救命呀——”

诊所内,原本忙碌的护士和患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而那抹酱紫脸颊的孩子,更是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悲凉。

这位衣衫不整却满怀父爱的父亲,正用他的一切,为孩子撑起挽留住最后一线生机的桥梁。

“快、快,这边走!”

一名接着一名的护士,像是接力棒似的,在先头引路。

另一方面,专门负责儿童诊治的诊疗室内;

医生的眼神在接到护士通过内部通讯传来的紧急消息后,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突如其来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铺设着防滑地板的问诊室内回响。

没有丝毫犹豫,他大步流星地冲出房间,穿过走廊,发出急促摩擦声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有力;

这,是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竞速。

当医生那双经验丰富的眼睛初次捕捉到孩子那张青紫交加、显得异常脆弱的小脸时,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与心疼。

但这份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专业与冷静。

他迅速调整呼吸,尽管心中波涛汹涌,但表面却保持着医生的沉稳与果决。

没有多余的话语,医生依凭着多年的职业本能,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前倾斜,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已经来到了筋疲力尽的男人身旁。

在男人因脱力而侧滑跪地的同时;

他伸出双手,动作既温柔又稳健,从男人颤抖的臂弯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那一刻,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男人眼中满是恳切的哀求,而医生则以一个坚定的点头作为回应。

“请放心,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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